不知道到底在石屋里呆了多久,到他终于决定出去重见阳光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打开了门。
门口,依然是放着饭篮,菜香四溢药香四溢。他却仍然是直直地走过去,直直地走到小院之中。
却蓦地听见朗朗动听的读书声:“没约束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萧崇言微微一怔,想不到外表柔弱的女子,竟然会有这样进步的思想。他自己也读过《新青年》,知道这是其创刊词。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方菲回过头,见到萧崇言,她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欣喜地说:“崇言,你好点没?”
“恩”他点点头。
方菲微微一惊——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和颜悦色地跟自己说话。这一刻,她的心里满是喜悦。
“崇言,来,坐在这里吧。”
方菲说着,犹豫着伸出手,将他扶到石凳上。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方菲开心地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说:“来,吃点这个吧。刚刚做出来的。”
萧崇言接过点心,慢慢地吃了起来。
“你在看《新青年》?”
“恩,对”方菲笑道,“我很喜欢看这个杂志,里面的思想都很尖锐很有自己的主见。”
“我以前也看过,只可惜现在……”他的嘴角献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连画笔都拿不了。”
“没事,我可以读给你听啊。”
“这样啊?好……我也想知道最近的情况……”
“太好了!”方菲欢欣地说,“我们的队伍果然不是孤独在战斗!”
“对了,听说你自己以前是报社的……以后……你也还是经常去看看吧……”萧崇言笑了笑,“不要放弃……等你出了新的文章,读给我听听……”
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方菲觉得简直是在做梦一样。
她忍住欣喜的泪水,拼命地点着头说:“好!等会儿我就去写……以后……写了新的文章,我先读给你听听,你帮我提提意见……”
“好……”
十月的阳光,在微风中,恰如他的笑容,那么温暖。
从此以后,方菲每天早早起榻,给萧崇言做好早餐,摘了一瓶花,送到石屋前。而现在的他,也总是在听到敲门声后,打开门。虽然不让她进去,可是,却总是会温和地说声“谢谢”。
到了傍晚,写好文章后,她就走到院子里,坐在石凳上等着他——等着为他念书。
他也总是会提出一些很有创建性的意见,有时候,两个人的思想有些矛盾,但总是一笑而过——毕竟,他们都为着同样一个梦想。
石桌上她做的茶点,他吃过后也会笑着说:“很不错。”
有时候王伯过来打扫,看见这一幕,心里自然是欢喜不已。这下,萧家的香火有望了!
这天傍晚,萧崇言打开石门,突然感到一阵强光刺进眼里。
他一下子很不适应,闭着眼睛向前走去。
石桌前的方菲看见他走过来,连忙起身扶他。
坐在石凳上,方菲照例拿起报纸,给他念了起来。
看见一个英文单词,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词……我不会读……”
萧崇言下意识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那个单词说:“contradictory——矛盾”
方菲有些惊奇,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睛里,明如清波。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说:“你看见了?崇言!你看见了!”
萧崇言也突然意识过来,自然也是欣喜若狂:“是……我的眼睛……可以看见了!”
“崇言!”她欣喜地笑着,突然流下泪来。
见状,萧崇言关心地问:“方菲,怎么了?”
“没……我只是……只是太高兴……”方菲站起身说,“我去做点好吃的……大家好好庆祝庆祝!”
“不……不用了……”萧崇言一把拉住她说,“先读完这篇文章。”
感觉到从他手中传来的温暖,她的心里,微微地抖栗起来。
萧崇言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放开她的手说:“来,咱们一起来研究研究这篇文章吧。”
方菲坐在他身边,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看报纸,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俊毅的男人,皱着好看的眉毛,一脸严肃。
“中国,一定会走出去的!”他这样说。
“是啊……”她心不在焉地答着。
“方菲同志?”
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萧崇言抬起头,却差点碰到她的鼻尖。
两个人隔得那么近,脸庞几乎贴在了一起。
感到他传来的清凉气息,她的心,在抖栗。
萧崇言微微一怔,连忙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方菲,我有些饿了,你去做晚饭吧。”
方菲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就被刚刚的温柔所代替。
她欢欣地走开了。
方菲走后,萧崇言又低着头看报纸,上面有一篇文章格外醒目,叫做“黑暗中的青年”。看到署名,他有些诧异——“崇菲”。
他仔细地看了起来,方菲的文采果然很好,将他跟她的思想糅合在一起,完美无缺地表达了出来。
“少爷!少爷!”王伯冲过来,兴奋地说,“少婆婆说您的眼睛复明了,是真的吗!”
见萧崇言点点头,他更加高兴:“太好了少爷!少婆婆做了一大桌菜,您赶快进去吧!”
萧崇言点点头,两个人一起向前走去。
路上,王伯对他说:“少爷,您看少婆婆对您那么好,一直照顾着萧家的大小事务……可把她累坏了……虽然以前我也对她有成见……可是,她真是好的没话说……您可得好好待人家……听说为了您,她已经跟方家断绝了关系!”
萧崇言微微一惊:“她……她怎么这么傻……”
“这还不明白!还不是为了您呗!人家就是一心想跟着您过日子!”王伯突然压低声音说,“少爷,您可得加把劲儿,咱们萧家的香火,可就靠您了!”
萧崇言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不是看不出来她的善良她的温柔——一以及她对他毫无保留的情意。可是,他能够接受她,完全只是因为共同的思想和梦想。在他心中,她只是他革命的战友——志同道合的战友。仅此而已!
看见一桌子丰美的菜肴,萧崇言对方菲笑了笑:“辛苦了。”
“不……不辛苦……看见你复原了,我很开心……来……吃饭吧。”
萧崇言坐下后,方菲坐在了他的身边。
见王伯站在一边,方菲招了招手说:“王伯,您也坐啊。”
萧崇言无奈地笑了笑说:“他准又要说什么我们是主子,他是下人的鬼话了!”
果然,王伯连连推脱道:“下人怎么能跟主子坐在一起呢!”
萧崇言对方菲耸了耸肩说:“我都已经习惯了!”
方菲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那我们只好先吃了。给他多留点。”
吃完饭之后,萧崇言走进石屋,洗了个澡,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石门。看见方菲抱着一榻被子说:“晚上有点凉。”
看见晚风中她微微抖栗,他接过被子说:“好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崇言……”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你……”方菲嗫嚅着,脸上似乎有些红晕。
见状,萧崇言有些明白了。
他无奈地说:“方菲,你会一直是我的好同志——咱们在明里是夫妻,暗中,还是一起战斗的战友,对吗?”
听到他这样说,方菲自然明白他是在婉拒自己。
身为女子,她也不好要求什么。
于是,她逼自己温和地笑了起来:“是啊……崇言……我们会一直是好同志的!”
说完后,她转身走开。
看着夜风中她单薄的身影,萧崇言有些愧疚,但是,却也无法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