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屋内静寂无声,两个女人一坐一跪,氛围颇有些诡异。也不知过了许久,姚遥望着门外,手上已是喝到第三杯茶时,听得门外那随意的声音:“噢?来了这般久了?二夫人还在里面?”话落,门便被推开了,大片的阳光洒了进来,屋内的阴暗瞬时被逼到各个角落。
那个男人一手还拿着马鞭,他提衫抬脚,跨进门槛,带着身后大片的光芒,晃得姚遥几乎睁不开眼。待门由外被掩上后,姚遥才瞧清楚程承池的装扮,一身锦黑窄袖骑马装,脚蹬乌皮六缝靴,衬得这男人身材更加笔直,修长,重点在于,他不似程承宇那般瘦削,能清晰地让人瞧得见其紧身衣下有力匀称的肌理,极典型的模特身材。姚遥抿了抿嘴,将要脱口要出的啧叹吞回腹里,话说,自已身份是个已婚丧夫的女子,要注意身份来着。
大公子进了屋内,只扫了一眼跪伏在地的盈姑娘,未曾去理会,径自越过她向主座行来,姚遥起身,正待施礼,却见人大公子却是也未多看她一眼,奔到桌旁,执了桌上的茶便一饮而尽了。姚遥张张嘴,将“那杯子是我的。”这话给咽了回去。那什么,因大公子刚进门,那茶还未奉上来,桌上仅只一杯,真的是姚遥刚端着喝过一口的,不过,啥话说出来都晚了,喝就喝了吧,左右不是自己喝人剩下的就成。
姚遥垂头敛目,待大公子将杯子放回桌上,她才施礼道:“大公子既来了,我便失陪了。”然后,客气的续道:“若大公子留饭,直接知会内厨便可。”
“嗯。”大公子自鼻孔出气应道。
姚遥点点头,向厅门行去,待至门口,姚遥拍拍盈姑娘的肩,轻道:“好好聊聊。”说罢,便出了厅堂。
门自身后悄声掩住,姚遥停住脚,长吁了口气,心道,可算摆脱这麻烦了。虽说盈姑娘这遭遇还是颇让人同情的,只这人着实不讨喜,难不成,自己有隐晦的嫉妒心理?姚遥摇摇头,算了,娃都有了,还妒忌个甚?
想到纵儿,姚遥脚下不由快了起来,最近,小家伙有点闹脾气,因自己拘着他不许去前院,且大公子也极少过后院去。两人碰不到一起,事倒是省心了,但明显小人最近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姚遥看着有些心疼,但确实不能再由着纵儿跟着大公子胡闹了。也因此,姚遥近期力图多陪陪他,给他找点有兴趣的事事做做。不过,效果似不太明显。时常还在问姚遥,大爹何时来,自己何时能去瞧那匹叫什么“光影”的小马。也由此让姚遥知晓,那日如此晚归,竟是因为程承池给了纵儿一匹小马,不过半岁左右,喜的纵儿一直围着它转,不肯回来。如此说来,此事倒是姚遥对程承池苛责了些,不过,姚遥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出于嫉妒心理不肯让纵儿跟程承池多接触,这样的话,显得自已多失败呀。
西边天空渐渐浮出片乌云,秋阳的灼热也消减了不少。待那片去朵彻底遮住阳光时,已是午时三刻了。
厅堂里,待大公子喝干第三杯奉上的茶后,才开口道:“怎么,喜欢坐地上?”
“我,我……。”盈姑娘未语泪先流,嘤嘤哭了起来,带着满腔委屈。
大公子斜倚椅上,听了一忽儿,才打断道:“行了,是银钱不够?还是嫌宅子小了?说出个原由来。”
“公子,您……。”盈姑娘听了此话,先是一愣,随后哭得更是悲痛,恨不能直哭得肝肠寸断般。
程承池又听了一刻儿,才随意道:“行了,适可而止吧。你我心知肚明,当日你那般随了我,不过是你权宜之计,现今,你那弟弟已被妥善安置了,只看他是否有那本事重振你孟家,我呢,也有些腻了,你该过你的日子过你的日子。日后,若有何麻烦,也自可来寻我。”
“公子,奴家对您一片真心,您,您怎能说弃就弃?您这般对奴家,不是要逼奴家以死明志吗?”盈姑娘此话说得义正严词,那般柔弱的女子说出如此狠话来,竟带出一股奇异的美,若姚遥在场,定会心内啧叹,这男人心里得有多大的满足感呐。
谁知人大公子,一皱眉,不耐地道:“话非得挑明了说吗?你不是一向自许清高的很吗?今日怎摆出如此作派?”
“公子。”盈姑娘泣泪喊道:“奴家是要随您一辈子的,您不能这般对奴家,奴家……。”
“够了。”程承池沉声呵道:“你从前也是个官家姑娘,怎如今也弄那戏子作态?我不明说,是给你留着言面,怎么?非得不识抬举吗?”说罢,程承池一顿,续道:“固马屯刘清不是已寻到你了吗?”
“呃。”盈姑娘立时止了哭声,圆眼看向程承池,抖唇半晌儿,才颤声道:“公子明鉴,我与他已无半分牵连。”
“我知晓。”程承池执了杯又啜了口茶,缓和了语气道:“知你与他不过只会过一次面,知你与我一起时与他无甚瓜葛。不过,你整日作那悲秋伤怀之诗,再加之,刘清对你似旧情不舍,这京里,我倒成了拆人姻缘的恶人,不过,我也不甚在意这名头。只是你与我一起,不过就是求个安身及你弟的身家而已吗,既已都得了,我且也厌了,便就好合好散,你随心意,续前缘去吧。”说罢,程承池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道:“此次你擅入程家,扰我家人安宁,念着旧情,我饶你一回。只,不会有下次了。”
“公子,公子……。”盈姑娘脸上早没了泪,只余心内的惊惧。她本以为这男人对自己虽说不上是完全倾心,但应也算是颇为有情。因她瞧过他在外人跟前的那种桀骜与不屑,而与自己时却是随意且温柔的,自己,真的料错了吗?这男人,真如外界所传,是个冷面煞星,无心无肠,对女人也是无情无义的吗?
程承池在座上高高地扫了她一眼,将杯子掷于桌上,道:“你,去吧。”此声刚落,门便被缓缓推开,自门外进来两名体态修长的女侍卫,向着程承池遥遥一揖,便一左一右,将地上盈姑娘搀起,带出了厅堂。
程承池坐于椅上,望向天际的那片乌云,目光悠远,竟也带出股苍凉之感。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人也一天一天的老,这年中秋,沉寂了近四年的盛京程家又热闹了起来。
先是各方前来的拜贴及拜礼,再后来便是皇宫下来的各式赏赐。姚遥一开始情况估量不足,一时未加重视,到后期便被弄得措手不急,手忙脚乱的了,直至快过节了,她才喘匀了气,将回礼单子,递与程承池过目。话说,姚遥拟单子的宗旨再于,依收到的礼品数及官位来定,那官品若与程承池相当的,姚遥便如数回礼,便是人家送多少,咱也回多少。位低的吗,就折个价,回个多数或是半数。不过,这总要程承池来定,什么政敌政友,什么着意拉拢,什么敷衍了事,什么什么的,这都得程承池来说明吧。话说,姚遥来的时间真心不长,朝庭中事更是真心不明,此事,真心是难为了她。
所以,当晚,在外书房,姚遥带了秋兰与秋意等程承池给个明话,而程承池却是那般作派时,姚遥便真心怒了。
情况是这样的,当然,得先交待一下程承池前些日子趁姚遥忙得昏头胀脑,几次将纵儿带出去玩到酉正才回来这事,那日姚遥正耗在一大堆礼单礼品中,好在,当时姚遥便想到回礼这事,于是便命几个兰将东西分类码放好,意图到时打乱了分送回便好,不用临时再买去。而那几日,纵儿又一直吵着要去瞧“追影”,就是程承池送给他的那匹小马,姚遥只说他还太小,待六岁后,马大些了,才许他去瞧,更许他骑去,但若现在非要去看,那日后便不可骑马了,姚遥一向说话算话,纵儿虽是不乐意,也撅着嘴应了。
可谁知,也不知哪个小鬼头偷跑去了外院,将纵儿一封乱七八糟的书信交与程承池,程承池瞧了哈哈大笑,次日,便瞒着姚遥将纵儿带了出去,直至午正用饭时,姚遥才知晓此事,气得姚遥将饭厅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午食也未吃。直待纵儿回来,他却抱着姚遥大腿正气凛然的道,此事不急大爹,是他自己非要去的,让姚遥自由打他PP。弄得姚遥哭不得笑不得,只佯装生气不理了纵儿两日,也便罢了,自此,程承池似是抓着她的软肋,三番四次趁姚遥忙乱之际,私自将纵儿带出去。姚遥是拦也拦不住,看也看不得,气也无法气,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在内里运气。
这日,姚遥将单子递与程承池,指望他能细看看,也省得礼轻礼重的让他在朝里不好做人。可人家,一手执杯喝茶,一手两指捏玩物似的摇了两下单子,随后一甩,抛到桌上,道:“只需户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三家礼数周全些便可,旁的,你自看着办便好。”
姚遥点点头,知晓此三家与程承池关系不一般,但如何的周全,总要说明白吧,于是,姚遥便问了:“怎般周全法?现如今,只礼部左侍郎家送了礼过来,其余两家还未送,这……。”姚遥顿住,指着程承池往下接一句。
可人家却拿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茶,浑不理姚遥的为难,姚遥暗里翻了个白眼,续道:“这是按着左侍郎家的礼单一式三样的送的,还是有轻重的分送呢?”非得让人把话说的那么明白,烦劲的。
“你看着办。”程承池随意甩出了一句话来。
“我不是很清楚,不好看着办。”姚遥此时还算客气,只语气为难地回道。
“唔,也不用清楚,我的意思,就是表示个尊重便可,礼轻礼重的都无妨,旁的,随意回回就行了。”
“怎么个尊重法?”其实姚遥分外希望程承池可以点明了几样东西回礼,老说些这类话,真的对事无意。
“随便。”程承池一抬眼皮,又甩出了这么句话。
“怎么个随便?我又不知人家喜好什么?如何表达这个尊重法?”姚遥这话里有些怨气,有些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