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在程府过的第一个新年便在熙攘纷乱中迎来了,因着程承池在朝中的地位,逢个节庆假日的,那帮人便似终寻着由头前来凑近乎一般,流水价的节礼便在两个月前陆续进了程府,姚遥也是头痛,真想把这烂事甩了出去。
可程承池近日却总是寻不到人影,这数九寒冬,冰天雪地的,是个人就应躲家里猫冬的,可那个什么京郊大营却是莫名其妙的繁忙得很,连个将军大节下的居然也要驻守,什么道理嘛,姚遥愤恨地甩了手里的那叠子礼单,心里骂道,准是躲清闲去了。
姚遥所料没错,此刻的程承池并未在大营镇守,两名侍卫跟着他正在顶着寒风策马奔驰,姑且先不论那两名随从心里如何抱怨自己领导的抽风行为,只论程承池何以有如此神经行为。
今儿朝堂之上,程承池的顶头上司偶听他最近访客时均带着一孩子,颇为好奇,遂下朝之际召他进见,私下里问问是何等情况。这原九王天性阴鸷,心底很是弯弯绕,程承池知他提防自己,但他自负他尚动不得他。何况,也无甚可隐瞒的,便将纵儿身份讲与了他听,实际上,他自带纵儿见客的那一天起,他便起意让众人知晓程府未来一代家主是何许人也。
只却没曾想到,当今圣上听闻他如此解释,感慨过后,竟问起他的后嗣问题,随后便道,从前程承池一直未曾娶亲,是因家庭矛盾,现今,诸事已解。天下大事已定,程承池此时朝中地位显赫,又是现任程家家主,倒不好没个夫人照应,且为了后嗣着想,也应娶个正头妻子,假意思量片刻儿,便意欲将一公主指婚给程承池。程承池百般推迟不得,又不好直接撕了脸面,只好借口自己隐疾,已是娶不得妻了,倒是让那九王诧舌半晌儿,脸色极差地让程承池退下了。
程承池便有些憋闷了,本来人生十年求一个果,得了,可那最想让其瞧见的人已是那副样子,自己怅惘若失,心内迷茫,尚不知未来还应求什么时,这当今皇上又来了这么一出,他便觉得这京里实在是呆得难受,倒不如远疆边防来得自由自在,洒脱随性,他很忧愁,守着当今圣上这么个玩意,为的是什么呢?他不思量人皇上把他拘京里是怕他坐大了,镇不住了,真成了什么异性番王了。
京郊地广人稀,百里之内只有营帐,未有人烟,程承池满腔烦闷无处发泄,只催得跨下良驹纵横驰骋,将后头侍卫甩出极远,那两侍卫本就马术不如程承池,再加上那马的品质也差了几个等级,待人彻底被跟没了影了,方才觉出事态有些严重了。两人住马分流,一人回营搬救兵,一人继续沿途追踪,约定以响箭为号,随后郑重分开。
好在,程承池这男人方向感极强,加之,程承池这人天生就是个将军的料,营帐一驻扎妥了,这附近百里他便巡视到了。眼见着要出圈了,便擂缰住马,小步上了个山坡,马上四望,入眼均是青松白雪,而渺无人烟,此时旷野静寂,无限荒凉,他顶着劣劣寒风,长吁了口气,随后,突地长音大喊出声:“啊……。”林中鸟儿惊飞,骤起四窜。
“怎么了,这是?”百米外,一袭白绒长衫,外罩白狐大氅的林涵带马轻踱过来。
程承池回首,望见是他,淡声道:“怎么把你请来了?”
“成俊也在营里,现下还在忙,一会儿,也要寻过来。”林涵脾气温和,浑身带着淡淡的书墨香,很有让人安静下来的气质。
程承池转而又极目远望了一会儿,才擂马转身,踱至林涵身旁,两人并驾齐驱,至一窝风坡口,程承池便纵马而下,将马拴至一石块前,拿了鞍旁的两壶酒,“腾”地坐靠到坡壁上,道:“不若成俊跟来,你又喝不得酒。”
林涵跨马而下,至程承池身边,坐定,轻道:“喝不得多,少喝些总可以的。”
程承池一扯唇角,拍了拍他的肩,道:“莫逞强。”
林涵笑了笑,顺手拿过程承池一壶酒,拧了盖,便真的灌了一大口,喝完后,林涵那被冷风吹得煞白的脸便泛出两抹红晕,映得他本温润的面庞倒显出几分艳色来。程承池着意看了他两眼,随后一笑,问道:“你行不行呐。”
林涵摇摇头,却是执壶又喝了一口,再看他时,那眼神竟有些迷离了。
程承池笑出声来,将酒夺过,直脖灌了半壶,朗声道:“痛快!”
“痛快什么?为甚不等等我。”丁成俊自远处驾马而至,带着一股子寒风与他特有爽直。
“在,等你。”林涵此刻说话变得极慢,一字一顿:“等,你,拣柴,燃火。”
“哈。”丁成俊两米外便自马上翻身而下,两步赶过来,凑到林涵跟前瞧了瞧,问道:“又喝了?”
“嗯。”程承池应道:“只两口。”
“呵。”丁成俊栓马转回,拿了程承池的酒也灌了两口,道:“你挑的好天气,这般冷,诶……。”他瞅了一眼林涵,问道:“一会儿,让侍卫送他回去吧,回头,再冻病了……。”
“我,不,走。”林涵一字一顿,却分外坚决。
丁成俊无奈道:“多了,这是。”
“嗯。”程承池应道,仰首又喝了一口,道:“再待一会儿,一起走。”
“成,我来点柴。”侍卫已拣了干枝过来,丁成俊接过,拿了火折点了一堆,随后将那精致火折扔与侍卫,命道:“远处待着去吧。”
林涵面上红晕未减,待火燃起,便伸长了十指去烤,丁成俊在旁瞅着道:“文弱书生,也要逞意气,这回,准得病。”说罢,叹了口气,又执壶喝了一口。
林涵只当未闻,抿着嘴不搭腔。
程承池只一口一口灌酒,也未应话,丁成俊啧叹半晌儿,才觉气氛不对,恍然问道:“池哥,你今儿怎么了,跑这荒郊野外的,且天还这么冷儿,若是秋末还有个搞头,这会儿,都年下了,吐口吐沫都成钉。”说罢,真的唾了口吐沫,咒骂道:“这鬼天气。”
程承池瞥了他一眼,未答,林涵瞧了他一眼,未语。这下,丁成俊真觉得不对劲了,他讪笑一会儿,也低头喝酒,不再发话了。一时,只闻寒风呼啸,林间呜鸣。
“成俊。”程承池低声唤道。
“啊?”丁成俊正闷头喝酒,突听得程承池唤他,便疑惑应道。
程承池叫了他,却未再发声,丁成俊等了半晌儿,未听程承池再说什么,只好瘪瘪嘴,当没听到。
“你说,我们居这京里耗着,有什么意思?”
“这个……。”丁成俊突闻程承池如此说,未曾的过来,踌躇接道。
“憋闷。”程承池吁出口气,定语。
“那倒也是。”丁成俊想了想,附言道:“可现下也无外事,不在京里待着,难不成还去驻守边疆去吗?皇上不会许的。”
“说的就是。”程承池接道。“我们这些跟着皇上打天下的,如今只能在京里守着,倒不如交了兵权,自由天下去。”
“池哥说真的?”丁成俊直了眼,看向程承池,疑问道:“有那么容易?”
程承池默不作声了,这一切均是臆想,是呀,哪里会那么容易。
林涵在旁瞥了他一眼,转首看了一会儿火焰,轻问道:“你之前总带着纵儿进出,引的皇上的猜忌了。”
“他猜忌的多了,事事要顾忌到他,我们程家那就该绝户。”程承池讽道。
“会给纵儿带来险处。”
“我们程家子孙,生来便处于险处,躲不得。”
“可纵儿总归不是你亲生的,你如何向他母亲交待?”
程承池不语,半晌儿,才道:“既便如她的心在那山里躲着,待日后,皇上江山稳了,她们自也不会安稳,索性不如早早做了打算,也好保身有望。”
“你二弟他天纵奇才,不会不做打算。”
“死人一个,再如何聪明绝顶,也料不到事后如何。好在,我不还活着吗?”程承池冷笑一声,仰首灌了一口酒,高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林涵长叹了口气,道:“你们程家背景繁杂,担子,背起来易,甩脱了难呐。”
“呵呵,只看得人前风光,看不得人后艰辛,那老宅子里鼠目寸光的,竟也动了心思觊觎什么了。呵呵,瞧瞧他们要耍些什么。”程承池随意说道。
丁成俊左右瞧瞧,知晓自己插不上什么话,只好闷头喝酒。待两人住了嘴,他才开口道:“池哥,你那家事莫论了,只这京里,呆得着实骨头懒痒,何时有机会,能去松快松快呀?”
“问问明贵,让他想法子弄出一个来,也好出这京里透透气,MD,再守着真能憋出毛病来了。”程承池咒骂一声,齐身而起,拽起身旁的林涵,道:“回吧,再不回,子涵真得是大病了。”
“无碍。”林涵还在旁如此接话。
“算了吧,你。”丁成俊嬉笑插话,换来林涵一记白眼。
程承池拉着林涵同乘一马,丁成俊牵着林涵的马,三人纵马回营,身后泥雪翻飞,这新朝又将传出战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