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的宅院和这条街上她刚刚走过的那些,从外表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看上去很厚实的墙,也很高,走在路上的人只能看得见即使在冬天还保持着苍郁颜色的松柏树顶,和一点院内建筑的屋檐。
她心中默念刚才太阳的交待,尽量缓慢而放松地经过。
“到那棵树停一下。”从开始看到这座院子就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她小心地四下望望,还好,这里不像他们曾经路过的某几家,附近还有保全模样的人在徘徊。离院门不远的地方,挨着院墙的街面,有一颗梧桐,正是叶子掉光了只剩枝枝桠桠的时候。
“再近一点。”
她依言靠住树干,忽然感到背上一轻,偏过头,看到太阳已经跳到了树上。
大宅外边瞧着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家中似乎也是平静无恙,然而太阳知道事实肯定并非如此。沿着围墙一共有三十六个监控点,普通人可能不行,但是以他现在的体型,只要谨慎一些,从梧桐树正好可以压着摄像镜头的死角爬到足够高的位置。
这棵树在岳芽看来已经很高了,所以她仰起头,看到他的身子与树干相比是那么的小,便开始忍不住担心起来。她绕着树转了几圈,观察他的位置,努力做好能随时接住坠落物的准备。
十多分钟过去了,太阳已经爬过一半的高度,视线刚好能越过院墙。然而里边花木整齐,池塘里锦鲤自在游弋,十分井然有序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折了一小截枯枝,往下砸向岳芽,见她吃疼抬头,才向上举手示意自己还要再往上爬一些。
这里只能看见大厅,那处除非家宴或者邀请了重要客人才会开放,所以这会儿厅门紧锁还算正常。它周围往日遮阳挡风的高大树木现在反倒成了视线的阻碍,他想试试再往上能不能看到老爷子起居的几间屋子。
关宅就像这一整片区的诸多大院一样,建筑物高度不超过三层。整体先由太祖父亲自设计建造,几年前又由三堂弟关昭林做了些小的修葺,最后连着风盛的新公司大楼一起被选入《建筑》年刊。因此这个宅院一直都是关昭阳的骄傲。但现在,这些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却让太阳十分烦躁。几乎爬到了梧桐树的最高处,换了几个方向,他才终于看到了关老太爷最常停留的屋子。
窗帘紧闭。他在梧桐树延伸进院中的枝干上坐下,耐下心来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
没过多久,房门开了,走出来的人他认识。是吴医生,关家医生团队的负责人。他的神色有些严峻,看来病人那里的消息不怎么好。很快,关昭风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眉头紧锁,几步上前与吴医生并排,两人在讨论着些什么。
太阳试图再往前走一点看能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但是不太确认树枝前端的部分是否可以承受自己的体重。
就在这时候,关昭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头,往他所在的方向望来。太阳迅速扑倒,距离太远,他于是只看到一截微微颤抖的树枝,以为不过是一阵风,便摇摇头继续和吴医生的谈话了。
太阳目送他们走远,又等了几分钟,觉得应该了解不到更多的东西,只好顺着原路慢慢往下爬。他失踪的消息大概给本来就是在硬撑着的爷爷带来了又一个沉重打击,所以老人家病倒并不意外。只是如今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暂时还不能回去。关家大院和往常一样被很好地保护着——他在正确的位置看到了正在值守的警卫,但这并不意味着身处其中就绝对安全。
岳芽成功地把他接住,长舒一口气。尽管这里和她想象的不同,始终未能见到戒备森严的保全和神态严肃的管家仆佣,但就这么不到半小时,她觉得自己的神经紧绷得快要断了。还好他安全地回来了,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这位小姐,请留步。”有人叫住了她。
岳芽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拽了拽自己帽兜,确认太阳好好地藏在里边了。接着才缓缓转过身。
来人名叫纪铭,是个年轻男子。高且瘦,留着板寸头,瞧着很精神。他嘴角微扬,站在逆光处,看向这个他注意了很久的女孩。
自关老太爷病发以来,关宅的警卫就比平常多增加了一倍多。但他们主要防备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所以白天的时候监控录像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进行着,大家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别处。今天正好到他轮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在电视墙前坐了一个多小时,只反复地盯着那些屏幕。前半个小时当然是一无所获,就像在看几十个完全静止的画面,直到这个女孩突然出现。
刚开始纪铭以为这只不过是个偶尔经过的路人,毕竟这条路在没有被管制的时候,是属于公共道路的,行人虽少但并不是没有。而她之前的行为也很正常,直到她停在墙边那棵梧桐树下。她似乎往树上放了什么东西——遗憾的是那个东西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台监控的摄影范围内,他只能密切注意她的行为,然而距离太远,看得并不清晰。
半小时后,那个“东西”似乎回到了她手上,而她可能马上就要离去。他的怀疑并不是多心,没来得及通知更多的人,纪铭就从侧门奔了出去,把她拦下。
“喂,你认识他吗。”岳芽慌了手脚,趁对方不注意偏头小声问。
“认识,”她大概不知道,这种音调,对于经过特殊训练的保安队长来说绝对在听力范围内,他只得低喝,“先别和我说话!”
“哦?”男子步步逼近,侧身往她身后看去,视觉和刚才听到的话,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还有同伙呢。”
“没有没有!没有同伙……”岳芽陪笑道,“就我一个人!”
“可是这里有什么好风景,能让小姐您流连了半小时之久呢。”
“糟糕!”太阳暗咒,自己去得太久岳芽这么大一只肯定是被注意到了。
“呃……那个我是学植物的,看到这个……这棵法国梧桐觉得特别美,就停下来想仔细研究研究!”
“植物专业的学生啊。”
男子居然笑了起来,那种笑岳芽不太明白,但熟悉他的关昭阳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好。这个豆芽,直说就好了反正画画的人多观察观察植物也是无可厚非的么,硬要说自己是学植物的,这家伙大学时为了追生物学院的一个女生对植物和动物可都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
“植物专业的学生会不知道法梧和美梧的区别。”
看到对方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他无奈地拿手按了按眉头,
“大少,之前就听到您的声音了,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呢。”
虽然那声音不大,但是因为这段时间神经高度紧张,所以几乎不用犹豫就能确定了。只是这块地就这么大,他藏在哪里?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他十分不解,“为什么不回去向老太爷报个平安呢。”
“……”
“我先走,你先回去,十分钟后,九巷口见。”
纪铭朝岳芽身后望了望,还是没能找到声音的主人,只得点了点头,转身返回。
“告诉他没关系?”岳芽顺着大路,往九巷走,从那里出去离热闹的皇城广场很近,所以她大概知道方向。
“嗯。”
二十多年事业之外的岁月,除了灯红酒绿的生活他也有三五至交好友。这几天他也想过要不要去找他们,但是其中最值得信任的一个最近跟他父亲闹矛盾,行囊一裹就跑英国去了。另外几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缩小了,心也变小了,他思量了很久终于还是没能下决心。
纪铭不算是他的“哥们儿”,可能说发小更合适。虽然一个是少爷一个是管家的儿子,但至少在童年少年时代,两人在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下一度成为了最了解对方的那个人。无论爷爷还是父亲,都曾经说过,纪家父子是非常可以信赖的。父亲的判断力值得怀疑,但是如果关老太爷也这么说,或许可以一试。
今天来到这里之前,他还在想该怎么找机会与他接触,没想到遇上他值班,就这么歪打正着地碰面了。
九巷口有一个公交站牌,一共有四路公交车会在这里停靠,所以人员流动很大。岳芽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极普通的正在等车的乘客。
纪铭远远就看到了刚才那个女孩,可是,她身边却没有大少爷的影子。
“少爷呢?”他问道,“只有您一个人吗。”
“在这。”太阳从岳芽的帽兜里露出半个头,如愿看到了他目瞪口呆的样子。
“这就是我不能回去的原因。”
“我都能看到你补的牙了,差不多就把嘴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