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关耀基目送他的新医生离开房间,脸上再找不到一丝柔和。
“好了,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他向纪铭示意道。
“……”纪铭本来准备好要把这些天调查到的信息和自己的行动一五一十统统告诉他的,这时候反而犹豫了,说什么,说您的女儿真是太厉害了把大家耍得团团转?
“你啊,”关老太爷有些可惜地摇头,“还有得学,要是站这儿的是老纪,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算了,还来得及,慢慢来吧,”看到年轻的保安队长面露惭愧,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教女无方,把整个家搅合成了这样。”
“没错,就是她,只有她,你们的大小姐。”
“!”虽然有所预料,但是真的听到关耀基明确的肯定,纪铭还是显得十分吃惊。
“我是不是应该觉得欣慰……”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其中却透出浓浓的悲意,“我们关家,果然不出等闲之辈。”
“‘家丑不可外扬’,年轻的时候我倒是挺信服这句话。只是事到了这个地步,还因此放过犯下罪恶的人,就太虚伪了。”
“你去吧,去把她找到,不必顾虑她的身份,当然,也不要被她蒙蔽。”
“这么多年了,我本以为时间磨平了一切,其实她只不过是隐藏得太好,以便伺机而动。”
纪铭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大概就要听到一些从未被提起过得往事了。
一直到二十岁,关家唯一的女儿,和大京其他家族的千金,并没有太多不同,除了更为显赫的家事让她更骄傲一些。她同样热衷于追赶关于衣服和包包的潮流,也很享受偶尔出现在各种聚会场合,那种被众星捧月的滋味。当然,也会有心仪的小伙子。
“大小姐曾经有过恋人?!”因为太难以置信,纪铭没有控制住地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呵,”关老太爷发出一声叹息,显得有些无奈,是啊,谁会想到“眼高于顶”的关向音,竟然也有过喜欢的人,“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关向音从小对任何事情都是漠不关心的,除了艺术,实际上她在这上面确有造诣。没有依靠父亲的帮助,自己拿到了英国那边的奖学金以攻读西方艺术史,当时就让她得意了很久。有女儿如此,关耀基同样也觉得自豪。那座古老学府温和包容的氛围,也许能中和关向音身上的乖戾,减少她对这个家天生的疏离。
“是很优秀的一个小伙子。”关耀基又强调了一次。他和亡妻并不是因为有目的的联姻才走到一起,他清楚人和人之间感情的美妙和复杂,所以他不能武断的下结论,说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叫郑振的人,就不会有走上不归路的关向音。
郑振教东方文学,在关向音的学院每周只有一次课,但这位博学多识的君子人物,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让年轻的关家大小姐坠入了爱河。这对她来说是绝对新鲜的体验,因为他不像曾经那些渴望获得她注意的公子哥们,面对她频频示好,不知道是真的迟钝还是假装不懂,并没有任何表示。
虽然她各种各样的执拗和倔强常常让父亲和身边的仆佣头疼,但本质上还是个被保护得太好心思简单的孩子。她表达感情的方式十分直接,也很自信,只是没有想到他彬彬有礼依旧,却是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拒绝。
这不足以伤害她,因为她还很年轻,就算是在这所学校,都还要待上好几年,男未婚女未嫁,未来有什么不可能呢。约音乐会约画展约去看大剧院上演的经典剧目……五次总有一两次能成功,在喜欢的人面前,关向音毫不吝啬的展示自己在艺术上的天分和积累——她甚至觉得这生来的痴迷就是为了遇到他而已。
郑振始终没有做出什么承诺,但偶尔也会夸夸她,他是真的欣赏这个学生的才华,却被她看成终于有了希望。就这么下去会不会有结果,没有人能知道,因为在关向音一年级毕业升二年级的时候,他们的古代文明历史课来了一位新老师。她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察觉到了郑振对那位让男生着迷女生艳羡的老师有着绝对特殊的感情。
这个发现或者说猜测更合适,让关向音感到恐慌,那个突然出现,无疑也是极富魅力的女人,很可能终结她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与他的关系。
只是这种猜测还来不及去确认,究竟是多余的担心还是必要的危机感,就以一种非常残酷的方式被证明了。
伦敦有一家颇有历史的女式手套店,为顾客制作独一无二的手套。那天下午天气很好,郑振很高兴地和关向音道别说要进城一趟,却没能再回来,只差一个街口而已,一辆失控的的士车撞上了他。
“我不知道大小姐经历过这样痛苦的事,”纪铭心中唏嘘,却有些疑惑,“但……我不明白,这和我们之前谈的事有什么关系。”
“是啊……”关耀基思绪飘远。
郑振父母双亡也没有血缘相近的亲戚,在葬礼上,关向音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唯一一个悲痛欲绝的人。她的历史老师,甚至哭到昏厥。而很快,她知道了原因,那对手套,是郑振几个月前就预定了准备给对方做生日礼物的。
那些曾经的猜疑、嫉妒和不甘,在这场葬礼之后,以可怕的速度膨大,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关向音把郑振的死,全都算到了那位女教师身上,暗中盘算着怎么彻底的复仇。
“我从来就没有放心过自己的孩子,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但她并不喜欢我过多的关注,所以只能通过别人。”
跟在关向音身边的仆佣把她的情况反馈回来,关耀基并没有怎么在意,关家的大小姐,遭受了这样的痛苦和委屈,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吧,只要不做得太出格,他们都能给她收拾干净。
“呃,我好像还是没整明白呢。”纪铭微微皱眉,回想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嗯,如果我告诉你那位女老师的名字,你大概就能想通了。”
“?”
“齐惠。她叫齐惠。”
“大少爷的……母亲?!”
不难想象几年之后,在长兄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未来大嫂,关向音会是什么反应。多亏长期照顾她的周妈反应得快,也幸好在场宾客并不多,虽然有一些好奇的眼光,但是这对璧人的婚礼还是很快就让所有人忘记了那个小小不和谐的插曲。
后来在齐惠的极力劝说下,关向智携娇妻搬出了关家大宅,直到关昭阳降生,在老太爷的要求和保证下,才重新搬回来。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慢慢变成了你们这些小辈以为的这种样子,但是再也没有与兄嫂起过任何冲突,”关耀基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这些并不是叫人愉快的回忆,“我活了大半辈子,却始终还是没能看懂这个女儿。”
连续丧子的打击几乎要把他摧毁,毕竟经历过太多风雨,身为关耀基身为风声和关家的掌权者,他终于还是熬过来了。
“你父亲和你大概都以为关昭阳失踪的消息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其实不是。”
如果说早前已经渐有眉目的调查因为他内心的不愿意相信而一直被否定,那么摆在眼前可以直接作为证据的影像资料,就具有足够的说服力了。
关向音以为她干扰了所有监控设备的运作,却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彻底交出权力之前,另有一套控制风盛大楼以及附近路段摄像头的系统,在她假装焦急地出现在大宅的厅堂,听完关昭风关于哥哥失踪的汇报之前,关耀基早就通过它们知道了一个小时以前风盛大楼里发生了什么。
但拧碎他的心的,不是同室操戈,而是女儿在那一刻的眼神,没有害怕也没有担忧,只有遮掩不住的恨意和疯狂。他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太老了,理解不了孩子的想法,也好像在渐渐失去对一切的掌控力。
“然后在您昏迷后,大小姐马上采取了措施,”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当然是睡得越久越好,“所以调查陷入了僵局。”
“这样的推断很符合逻辑,”老人摆了摆手,重新靠住床上的枕头,“但是你和关昭阳,有一点猜错了。”
“关向勇的事,和关向音没有关系。”
“是。如果大小姐确实是出于你说的原因才做出这些极端的事,她确实没有理由这么做。”二少爷和三少爷至今平安无事也正好能说明这一点。
“换句话说,”关耀基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竟有寒光,“危险并没有解除。”
“呵,我挺好奇,这大京里谁有这么大的胆量,还有与这胆量匹配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