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染不知道御书房中关于她的对话,她只知道今日之事绝对有人暗中出手了。她是很清晰的看到霖羽偷溜走的,当时她还有莫大信心,她顶多在那里跪上一个时辰,姨母就该出现把她带走,这样她不用伤筋动骨,也可以全了风霖月的面子。
不过很明显,她的计划全都落空了,她不然她也不用足足在那里跪上了两个多时辰。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姨母那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接触不多,她却可以感觉到她对她的疼宠与善意。得知她被罚跪,怎么着也不会无动于衷的,那她就只能是被人绊住了,想到此处,白苏染心底涌起一阵凉意,现在她就惹起了宫中这些大人物的注意了,不是一件好事,她很清楚,宫中能压过惠妃的人还真没几个,她一个手就是数的清的,皇上、皇后、澜贵妃、太后……这个人会是谁?
膝盖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的抽了一口凉气,再也没有心思去琢磨别的事情。勉强一步步挪回寝宫,略掉自己宫里太监侍女看她的奇怪神色,白苏染沉默的回了内室。
她毕竟只是一介女史,还带着家里的侍女留在宫里难免被人诟病。所以在宫中关于她的流言愈演愈烈时,她毅然让素云回了白府。他们若是存心对付她,素云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她的负累。
从门口步到床榻上坐下,竟然整整花了她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撕掉碍事的衣服,白苏染才发现,这一个下午的罚跪,膝盖上已淤血淤青,其上的紫黑色在一片雪白的肌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这样的伤,也不知道要将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了。
白苏染看也不看的从床头匣子里摸出了一瓶药,尽数涂在了两个膝盖上,这是去淤血消肿的上品好药。药膏的清凉感让她的两个膝盖不再像火灼一样,不过若要强撑着起身,仍是一阵一阵的刺痛,行走艰难,毕竟再好的药膏也不是神药,不可能一下见笑。
低头看到膝盖上的一片青紫,白苏染心中暗恨,跟在白老太太身边多年,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这次风霖月如此羞辱于她,他日,她少不得要多收点利息,怎么着也得让他知道她白苏染也不是个善茬。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不会因为她白苏染膝盖痛的起不了床就停止转动。虽然因为起床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上,又牵动了膝盖处的伤口,她只觉疼痛难忍,这双腿都不要是自己的,可日子总得要过的,准备祭祀之事一刻也不能耽搁,御书房也是必须要去的。白苏染只能咬了咬牙,往膝盖处又上了一层药,才缓慢的往毓秀宫行去,今日这一折腾已是晚了,希望童茵别等的急了。
看到她出现,童茵使了个眼色示意左右退下,才着急的扶了她坐下,开口问道,“怎么样?我今日一进宫就听说你昨日被五皇子罚跪了,没事吧?”
童茵的关切不似作伪,或许她是别有目的,只不过想通过她更接近哥哥一点。可在这情谊淡薄的宫里,她还是感到了一丝暖意。
“这么大惊小怪干嘛,我不是好好的么!”白苏染不顾膝盖处钻心的疼痛,微笑着开口道。
童茵这才笑开来,跟她商讨正事。许是顾念她的伤,一些需要走动的事情都由她代劳了。
上午的事情可以有童茵代劳,可午后御书房里,却没有人顾念她的伤,她不得不咬着牙硬撑着继续工作,脸上甚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日,白苏染如往常一样的侍候皇上批阅着奏章。御书房内静悄悄的,只听见御笔写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站的太久,白苏染只觉膝盖处疼痛难忍,微抬头看了一眼正专注于御案上的奏章的皇上,她小心的变换了一下双脚站立的姿势。这两日御前侍奉对她就是一种折磨,每日长达两个时辰的站立,让她的脚根本就得不到休息,伤也好的慢,只能慢慢将养着。
“苏染丫头……”正在开着小差的白苏染猛听到皇上的召唤,条件反射般的站直了身子,开口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没事,奏章批得多,乏了,你来陪朕聊聊。”御座上的皇上慈祥的开了口。
聊天?白苏染心里纳闷,她进御书房侍候也有段日子了,从来没见皇上跟人聊一聊,今日是什么意思。摸不透皇上的心思,她小心翼翼的往御座的方向走近了两步。皇上都说了要与她聊聊,她若是站的太远,岂不是不遵圣意。
“你的脚这是怎么了?”皇上状甚不经意的问起道。
白苏染微微侧头看到明黄座上的帝王,一脸温和的笑意,看不出喜怒,就像长者关心自家的晚辈一样,她却深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她的脚这样子已经有两天了,皇上肯定是早就看出来了,怎么会在今日才特意提起?说不定是有什么目的吧!
“谢皇上关心,臣无事,不过是几日前撞了一下桌腿……”白苏染半真半假的答道,被罚跪导致膝盖都淤青了时不错,不过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一个不稳,撞了一下桌腿,伤上加伤也是实情。
“你还想替他们瞒着,朕怎么听说两日前,你被霖月罚跪在御花园内,这又是怎么回事?”都说年老成精,听皇上这口气,分明就是知道她的脚为何会这样子,却还是来问她,是想从她口中知道什么。
看到皇上并没有怪罪她说谎的意思,白苏染的胆子大了一些,心里冷笑一声,或许他们皇家需要的就是这样识时务的人吧。面上却是谦逊的答道,“臣做事有欠考虑,五皇子略施薄惩也是应当的。”
御座上的皇上意味不明的长“哦”了一声,才饶有兴趣的问道,“那苏染丫头,你是做了什么欠缺考虑的事情,才会让老五给罚了。”
皇上的口气摆明了时要问她当日的情况,说还是不说,说的话,又该怎么说。白苏染心里天人交战,好半晌才有了决断。好在皇上也不急,就坐在那里微笑的看着她。
看到那样的笑容,白苏染忙跪倒在地,只觉得膝盖处痛了一下狠的,装作惶惶然的开口道,“请皇上恕罪,五皇子之所以要让臣罚跪,都是臣有错在先。”
“什么错?”皇上的口音倏的严厉起来。
“臣不该带着九皇子玩物丧志。”白苏染低了低头,小声开口道。
“听说你给他做了一个叫七巧板的玩具?”皇上今日显得心情很好,对她没有一句责怪,反而绕着那日的事情说了开来。
“是!”白苏染的头垂的更低,谁能告诉她,皇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朕知道,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想让老九玩的开心一点,不过你要记得,霖羽是皇子,是我南朝的九皇子,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小孩,可以为所欲为,他既然担着这个身份,就注定要承担作为一个皇子的责任,失去些许欢乐是必须的。”皇上严肃的开口了。
白苏染长松了一口气,好在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还真怕……。怪不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皇上对她算是温和平易近人的,可越是这样,她却从不知道,在他温和的笑意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这次,老五做事也是太鲁莽,朕会好好说他的。”末了,皇帝陛下为了安她的心,还补充了这么一句。
白苏染心下腹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跪都跪了,面上却是不敢有一点不恭敬显露出来。“臣不敢!”
“白苏染自进宫后,聪敏好学,进退有度,深的朕意,特赐玉如意一对,珊瑚朝珠一盘,金莲花盆景簪一对,酱色缎貂皮袍二件、青缎天马皮袍一件……”南帝朝身后做了一个什么手势,就见他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公公尖着嗓子,面无表情的开口念道。
皇上大肆赏赐于她,又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一顿跪就换来了这些东西。心下不屑,动作上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叩谢皇恩。
南帝显是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微笑着的召了身边的王公公耳语了一句什么,王公公临走时扫了她一眼,就领命出去了。白苏染心中奇怪,莫非皇上叫他办的事跟她有关?
不多时,王公公就回了御书房,身后还跟了五个人,白苏染微抬头看了一眼跟在其身后的五人。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等着御座上的皇上开口。
只一眼,她就认出这五人正是那日带头羞辱她的宫女太监,她虽不知王公公将这些人带了来干什么,可想而知的确是跟她有点关系的,不然他临走时也不会特意看了她一眼了。
“奴才(奴婢)参见皇上!”几人战战兢兢的开口。皇上冷眼扫视了他们一眼后,转而微笑着看向她,态度转变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苏染丫头,这几个是那日当众对你不敬的人,朕着人把他们带来了,要怎么罚他们你说了算!”
皇上好深的算计,她并没准备对人怎样,他已经把人找了他们来,现下又把如何处罚他们的难题交给了她。或许皇上是借此在观察她也不一定,这些人都是在宫中经营多年,没人都已有了自己的一班子人,她若是罚得太重,这些人难免怀恨在心,给她在宫中的生活留下一定隐患,若是斩草除根,不说太过于狠毒,只怕现今御座上的皇上就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了,对她的观感也会大打折扣,若是罚得太轻,今后,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要知道宫中之人最擅长的就是欺软怕硬,真是左右为难。
“臣全凭皇上做主!”白苏染很快就把这个难题抛给了皇上,对于她是个难题,到了皇上那里就是小菜一碟。而且她可以断定,皇上既然把这几人找了来,就心中已有决断,怕是要严惩,以儆效尤。这些人由皇上亲口惩处,自有很大不一样,最起码就可以显示出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能够震慑那些对她有不利心思的人。
“这几个狗奴才,以下犯上,带下去,每人杖责三十,召集所有人等观刑。”皇上意兴索然的挥了挥手,示意王公公下去执行。
随口又说了几句,看到皇上脸上疲色,白苏染极有眼色的告退了出来,去了宫门前的小广场观刑。现下这里已经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隐约可听到一声赛过一声的惨叫声中,还夹杂各式各样的议论声,无非就是一些八卦消息。
白苏染往前走了一步,离行刑的地点近了一点。围观的人看到她出现,一个个都住了口,谁也不敢再说话,只偶尔有畏惧的视线看向她。一片诡异的安静中,显得五人的惨叫声尤为的凄厉。
她静静在旁站立了一会儿,就选择了离开,毕竟她如果一直站在那里,对这群人的压迫性太强了,只怕自己现下在他们眼中也成了一个恶毒的人吧,走的远了,还听着背后有人在议论,“听说他们就是得罪了这个白大人,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嘘!你不要命了,小声点,没听到刚刚王公公说的吗……”有人掩住了同伴的嘴。
“……”
白苏染笑笑,转头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有了皇上的震慑之意,白苏染又是一贯的做事低调,找她麻烦的人也少了许多,就这样,转眼又是半年的时间过去。
白苏染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随着年岁的越来越大,她心中的恐慌也是越来越大。很快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了,古时女子十五及笄,举行了及笄礼后就该婚配出嫁了。身为女子,这怕是最大的悲哀,一年前,她虽为父亲不喜,被送了进宫。不过她的身份还是一介女官,是未曾婚配的,现下她人在宫中,皇上会不会在她及笄礼后,突然指婚呢?
每当想到自己那不知何处的未来时,白苏染脸上沉郁的表情就会越来越深,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该何去何从,她的未来又会跟怎样的人绑在一起,她不知道……
这日,白苏染正在房内出神,门外禀报惠妃娘娘到,她忙起身,整了整衣襟,迎出门去,在门口处迎了姨母进了内室。
“参见惠妃娘娘!”礼不可废,白苏染恭声开口。
惠妃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她慈爱的的看了一眼白苏染,方感叹似的开口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苏染,你就这么大了。”
白苏染不知惠妃所言何意,没有接口。进宫的时日也不短了,姨母来她这凤阳宫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真正算来也只有两次,今日是第三次,前两次都是由要事,今日看来也不例外。
她苦笑了一声,姨母今日一开口就是感叹时间飞逝,她也大概能猜测到此来所为何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惠妃柔柔的看了她一圈,才笑着开口道,“下个月二十一,你就十五了。女子及笄礼是为大事,我看你的及笄礼就在宫内办吧!姨母会给你操持的。”
及笄礼在宫内办,这是为什么,据她所知,女子及笄礼都是由母亲主办,家中长辈出席,再盛大一点就是邀请宾客观礼。这古往今来,也没见过,哪家大臣的女儿会在宫中举办及笄礼的啊,皇上对她开这样的先例,是暗示着什么吗?
对着姨母,苏染并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想法,她直接就开口询问缘由。“我的及笄礼不是该由母亲准备着吗,怎么会在宫内办?”
惠妃叹息了一声,黯然的开口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已经病重,无力操持此事,白家没有相应分量的人物为你办这个及笄礼。皇上怜你,特着我帮忙操办……”
母亲病了,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想来她入宫的时间也不短了,竟是一次也没有回过家。虽说她与白罗氏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白罗氏怎么说也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在有限相处的日子里,对她也是疼宠备至,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为了她进宫一事,一向柔弱的母亲还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虽然没有改变结局,但无疑让她的心更贴近了一点。现下母亲病重,于情于理,她都该回家看望。当下急忙开口道,“母亲病重,做女儿的实是担忧,就请姨母恩准我可以回宫探望母亲一趟!”
白苏染本以为惠妃会一口答应的,没想到她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现下时机不对,你就安心呆在宫里吧,你母亲自有你哥哥照顾,会没事的。”怕白苏染担心,惠妃又好言安慰了她一句。
“请姨母恩准我出宫探望母亲!我只需要一天的时间!”白苏染不死心的再度开口恳求。惠妃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坚定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母亲病重,她的及笄礼要在宫内举行,甚至不准她回家探望病重的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苏染心中有很多疑问,却在看到姨母的表情时就明白就算她深知内情,也是不会告诉她的。她首先是惠妃娘娘,皇上的嫔妃,然后才是她的姨母,罗家的女儿,就如平日在人前,她也是端庄的称其为惠妃娘娘,只能在无人处亲昵的称其为姨母。
白苏染痛苦的瘫坐在椅子上,甚至连惠妃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从她入宫开始,她就一直觉得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张在她的头顶上,所以她才会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走错一步,可没有用的,在宫中快一年,她甚至连设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很快就是她的及笄礼了,变故一桩一桩的接踵而至,是下网的人准备收网了吗?屋里空无一人,白苏染不习惯人服饰,平日侍候她的宫女都是候在门外的,今日也不例外。
现下她就一个人蜷在屋里的美人榻上,痛哭失声,没想到这样的绝望里,她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她白苏染老是自诩聪明,却连设局的人的影子都找不到,这样独自一人面对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折腾到半夜,连衣服也没脱,她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倚在榻上睡着。梦里是繁复纷扰的梦境,有母亲慈爱的为她织衣,为她做羹汤……母亲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从花园到屋里……直到醒来,才发觉这是一场梦。
接连几日,白苏染都是神思恍惚,一天天的强撑着身体游走在御书房与尚书局。母亲依旧是夜夜入梦,有慈爱的看着她的,有浅笑着看着她的,有哀怨的看着她的……似在责怪她为什么不回家看她。
这日,她再次被梦魇惊醒,却再也睡不着,一躺下,就看到母亲质问她的场景,“苏染,我的女儿,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我也不想的,我回不来……我被人锁在了这深宫里,回不来……”
“不,你不是回不来,而是不想回来……”母亲温婉的脸上露出尖刻的笑容。
“不,不是的……”
披衣起床,她怔怔的坐在床沿上,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吱呀,窗户处传来一声轻响,白苏染抬头看向窗棂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大开。窗外闪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怔怔的看了他一眼,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如轻烟般的落在了屋中。
“哥哥!”白苏染如梦呓般的开口道。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是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白子辰。
白苏染虽精神恍惚,身为武者的灵觉却是在的,再听到窗户处传来的轻响时,她就已知道有不速之客到了她的寝宫。不过在鼻端闻到熟悉的冷香时,她停住了欲动的脚步,那样子的香味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那就是她的同胞哥哥——白子辰,所以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悄悄的坐在床前等着他进来。
“妹妹!”白子辰轻叹了一声开口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看到白子辰熟悉的眉眼,她才倏地反应过来,惊讶的开口问道。这是深宫,不是白家,白子辰怎么会如入无人之境,到她的寝宫跟到她梧桐苑一样。
“我怎么会来,我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啊!”白子辰的话语里有着怒气涌现,白苏染只觉莫名,他这样大半夜的冒奇险跑到她宫里,就为说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