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明时分,传来了开门声,我透过窗户,看见圣·约翰穿过花园,朝着剑桥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荒原之中。
这是一个阴冷的早晨,密密的雨点敲打着大地,挥之不去的雾霭笼罩着眼前这片辽阔的荒野。
坐在窗前,我再次回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声音。
那是罗切斯特先生呼唤我的声音。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啊,它是一个幻觉吗?这时,焦躁不安的我突然有了一个计划。既然写信无法得到任何回音,我决定亲自去桑菲尔德一趟。
我告诉戴安娜和玛丽,我要出门进行一次短暂的旅行。
经过一番简单的整理,我在这天下午三点出发了。大约四点左右,我就来到惠特克劳斯的路牌底下,等待载我去遥远的桑菲尔德的马车。记得一年前的那个黄昏,我就是在这里下车的,当时我是多么孤独、绝望与茫然啊。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了,我的心就像离家许久的鸽子,有着无法按捺的激动。
很快,马车就来了,我踏上了前往桑菲尔德的路途。
经过三十六个小时的长途颠簸,那天清晨,马车停靠在一个小小的旅店门前。大片的田野,匍匐的山峦,葱郁的树木,眼前的情景对我来说,就像一张似曾相识的熟悉的面孔。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到了。
旅店的车夫告诉我,这里离桑菲尔德只有两英里。
希望使我的心跳动起来,接着,失望又使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不知道罗切斯特先生是否还在这里,或许,此时的他正在英吉利海峡彼岸的某个地方欣赏着日出呢!即使他还在桑菲尔德,他又和我有何相干呢?我犹豫起来。
我想,还是向旅店里的人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吧。这方法无疑是明智的,可是我无法强迫自己去执行。我急切地朝旅店那边的田野走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步伐竟然如此快速有力。
啊,我终于看见那片熟悉的树林了。
在树林的梢头,那熟悉的白嘴鸦聒噪不止,嘈杂的叫声打破了早晨的宁静。
我知道,那熟悉的古老宅子就矗立在树林的怀抱里。此时,罗切斯特先生说不定刚好起床,正站立在窗前;也许,他早早就来到果园,在晨曦中散步。
我几乎发疯般奔去。不一会儿工夫,我来到了果园的围墙前,那里有一扇门敞开着,门的两旁矗立着石柱。我停下了脚步,怀着激动而又胆怯的心情躲在石柱后面。在这里可以把整个桑菲尔德尽收眼底。
我想,就在这里看一眼桑菲尔德吧!看一眼罗切斯特先生吧!
我小心谨慎地探出头——没有谁知道我是怎样大失所望,啊,我的眼前竟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那环绕着城垛的古老宅子不见了,只有一堵孤零零的贝壳似的墙壁在阳光下摇摇欲坠,那屋顶,那城垛,那烟囱,一一坍塌了;那草坪,那庭院,那果园,全都荒芜了。坟墓一样的凄凉气息笼罩着这里的一切。
啊,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在废墟上寻找,希望找到我需要的答案。
从石头和砖块上的黑色痕迹可以看出,这里遭受过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灾。而且,这场灾难已经发生很久了,在东倒西歪的残垣断壁中,蔓延着这个春天新生的草木。
这座宅子的主人,我爱并且爱我的罗切斯特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当目光触及到旁边不远处那座教堂的尖顶时,我的心猛地紧缩成一团,莫非他已经躺在教堂冰冷的坟墓里了?我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悲怆。
我脚步沉重地回到那个小旅店里。在这里,我想找到问题的答案。
店主是一个和蔼的中年人。我问他是否知道桑菲尔德的罗切斯特先生。
“小姐,你大概是初次来这里吧?要不,你怎么不知道去年秋天那场大火灾呢?”他回忆道,“那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灾难,桑菲尔德被火焰包裹着,很快,就化为乌有。”
“它是怎样燃烧起来的呢?”我问。
他把身体稍稍向我靠近一点,说:“都是那个疯女人。”
他告诉我,那个疯女人就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不过这附近一带的居民很少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他把她秘密关押起来。罗切斯特先生不顾触犯重婚的罪孽,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家庭教师,啊,他简直为她着了魔。后来,这个女教师在一个晚上离家出走,罗切斯特先生四处寻找,却音讯全无,为此,他原本暴躁的性格开始变本加厉,他将菲尔菲克斯太太打发走了,把阿黛勒小姐送往学校,几乎断绝了与所有人的来往,把自己关在宅子里。
“那么说,罗切斯特先生并没有离开英国?”我急切地询问。
“是的,他哪儿都没有去,连门槛都没有跨出来一步。”店主十分肯定地回答。
一天深夜,疯女人趁看管她的那个普尔太太喝醉酒溜了出来,偷偷摸到女教师住过的房间——可以看出她对她怀恨在心,啊,仇恨使她把窗幔点燃了。
转眼之间,桑菲尔德便变成了一片火海。
“当时,罗切斯特先生在家吗?”我的心被担忧与恐惧揪住了。
店主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在家,他把佣人们一一叫醒并亲自扶他们下楼,然后,他四处寻找那个疯女人。此时,疯女人已经爬上屋顶,站在那里挥舞着胳膊,又喊又叫,乱蓬蓬的头发在火光中飘动。
“都怪罗切斯特先生太善良了,他发现疯女人站在屋顶上,他决定爬上屋顶把她带到安全地带,他确实这样做了,当他爬上屋顶,慢慢向她靠近时,那女人从屋顶上纵身跳了下来,粉身碎骨。整个房子也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叹息着,“那真是触目惊心的一幕。”
我的整个心都凉了。
“罗切斯特先生被埋在废墟下面,不过他还活着,”店主并没有因此而庆幸,“他的双眼瞎了,一只手被压烂,卡特医生不得不把它截掉。”
此时,莫可名状的巨大悲痛包裹着我,使我久久无语。
突然,我几乎是发疯般喊道:“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芬丁庄园。”店主不无心痛地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几近崩溃了,除了老约翰和他的妻子在照料他之外,他不要任何人接近他。”
芬丁庄园在三十英里之外,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我要求店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天黑之前无论如何把我送到那里,我愿意付给他双倍的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