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难得地闲下来。
斯佳丽却不快乐。她既不愿像玫兰妮那样相夫教子,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到处搬弄是非。她整天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这样,到了1871年的圣诞节。这是佐治亚人多年来最快乐的一个圣诞节,共和党结束了政权,民主党人在佐治亚重新掌握政权。
然而,就在这时,又一个巨大的悲剧降临到斯佳丽的头上。
美蓝近来变得越来越野。她想穿什么衣服,就要穿什么衣服;晚上睡觉,要想让她跟埃拉同时上床,那就非得用武不可;大人说话时,美蓝想插嘴就插嘴。斯佳丽试图对美蓝进行管教,使她不至于变得太任性,太娇纵,但收效甚微,关键原因在于瑞特总是站在美蓝的那一边袒护她,放任美蓝的行为。
是一匹马害了美蓝。
那是一匹棕白两色的小马,是瑞特买回来的。名义上,这匹马是为三个孩子共同买的,但在绝大多数时候,它属于美蓝一个人的,而且取名为“巴特勒先生”。美蓝得到这匹马,自然非常高兴。
美蓝是个女孩子,瑞特不想美蓝学他的样子跨马而骑。他对美蓝说侧坐而骑更加难学。美蓝的骨子里继承了斯佳丽的秉性,越难她越要去做。这样,美蓝学会了侧坐而骑。
美蓝的骑装是特意制做的,一套蓝天鹅绒的骑装,一条裙子一直拖到小马的腹部,一顶黑帽子上面插着一支红羽饰。有了骑装,每当天气晴朗的日子,人们总能看到父女俩在桃树街上骑马的身影。
当瑞特确信女儿能在马上坐稳,两手已能把牢缰绳,对骑马已经毫无畏惧时,他认为时机成熟。于是,瑞特在后院里架起了一个低栏,开始训练小马跳栏,开始时用的栅栏离地只有二英寸高,后来逐渐增加到一英尺。
当瑞特认定小马已经训练有素,可以放手让美蓝骑上去跳栏杆时,美蓝真是兴奋无比。她第一次试跳就极为成功,从那以后,跳栏成为美蓝最喜欢的事情了。
第一个星期过去了,美蓝要求把栅栏再加高一些,加高到离地面一英尺半。
“那样太危险,要等到你六岁才行!”瑞特开始不同意。
美蓝哪里肯答应?别人只能服从她,她可没有服从别人的道理。她缠着瑞特,不停地发脾气。瑞特无奈地只好答应了:“好吧,我的小公主!要是你摔下来,可不要哭,也不要怪爸爸。”
美蓝兴奋地冲着斯佳丽的卧室尖声喊道:“妈妈,看着我!爸爸说我可以了!”
正在梳头的斯佳丽走到窗口,微笑地看着女儿娇小激动的身影,只见她穿着那身沾满泥土的蓝色骑装,显得很可笑。
当瑞特把美蓝举起,放上小马时,斯佳丽见她挺直腰杆,昂首前视,一副英姿勃勃的样子,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得意,情不自禁地喊:“加油,宝贝儿!”
“我会的,妈妈!”美蓝用脚后跟对着小马的两肋用力一蹬,便向院子里的凉亭疾驰而去。
“妈妈,瞧我跳过去!”美蓝一面大声喊着,一面有力抽打着马。
那马真快呀!斯佳丽猛然感到害怕,于是她急忙喊道:“美蓝,别,别跳呀!快下来……”
就在斯佳丽探身窗外的一刹那,突然下面传来了木头劈裂的可怕声响,和瑞特嘶哑的叫喊,只见地上摊着一团蓝天鹅绒,小马四脚朝天。
很快,那匹小马一翻身起来,驮着一副空鞍子小跑而去。
美蓝死了。
没有谁能想象到美蓝的死对瑞特的打击有多大。那匹马被他活活打死了,美蓝被他从办丧事的人那儿强行抱回了他的房间,不许任何人动。他把房间的百叶窗打开,还点上许多的灯。他凶狠地对黑妈妈说:“让这些灯一直点着。不准拉窗帘,也不准拉百叶窗,美蓝小姐怕黑!”瑞特把自己关在里面,连续两天两夜,关于下葬的事,他只字不提。
今天一大早瑞特就锁上门,骑上马进城,一直到太阳下山才醉醺醺地回来,斯佳丽在楼上穿堂里拦住瑞特,对他说:“葬礼定在明天早上。”谁知瑞特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敢下葬,我明天就宰了你!”然后继续把自己锁在屋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瑞特的家人,斯佳丽的家人,都赶来参加葬礼,可是瑞特竟然对谁也不说一句话。
黑妈妈声泪俱下地把这些告诉了玫兰妮,她是来请玫兰妮的,也许只有他能说服瑞特。
玫兰妮连帽子也没有戴,就随黑妈妈来到斯佳丽的家。
在那紧闭着的门前,玫兰妮犹豫着,然后下了决心似的敲了敲门,轻声道:“巴特勒船长,请让我进去,我是韦尔克斯太太。我要看看美蓝。”
门开了,只见瑞特巨大的身影从满屋灯光的背景中走出来。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满嘴散着酒味。瑞特看了玫兰妮一会儿,然后把她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躲在暗处的黑妈妈双手合什,默默祈祷着。
过了很久很久,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玫兰妮苍白而紧张的脸。
“快给我拿壶咖啡来,再拿一些三明治。”
黑妈妈动作迅速得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转眼就把东西送来了。又过了一会儿,玫兰妮出现在门口。
“去告诉斯佳丽小姐,就说巴特勒船长已经同意明天早上举行葬礼了!”
葬礼如期举行。
过去的那个瑞特也随美蓝一起埋葬了。瑞特现在很少回家。当他和斯佳丽偶尔坐在一起吃晚饭时,他总是喝得烂醉。过去瑞特一喝醉,举止就会越来越文雅,说话越来越尖刻,但现在他喝醉了,竟是愁眉苦脸,呆头呆脑,连上床睡觉都要别人扶。瑞特过去穿衣服一向是很讲究的,可是现在衣冠不整,邋里邋遢。他常常不回来过夜,甚至也不派个人回来说一声。
斯佳丽没法责备瑞特,也没法对他发脾气。她理解瑞特的痛苦,因为美蓝也是她的女儿,在三个孩子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美蓝,美蓝是那样的像自己。美蓝的说话声,美蓝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这座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黑妈妈又突然提出要回家,回到塔拉庄园。
斯佳丽流着眼泪挽留她。黑妈妈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理由,她只是说:“是埃伦小姐要我回去的,她说我的活干完了。”
那时多日不说一句话的瑞特,突然冲斯佳丽大喝一声:“现在还有谁想待在这所房子里!”瑞特的眼睛里闪着像要吃人似的亮光,吓得斯佳丽直往后缩。
“现在还有谁想待在这所房子里!”斯佳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遍一遍地回味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