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轰——
一间足有上百平封闭的车间内,大型机器的发动机发出那特有的噪声。车间内,工人们穿着薄薄的蓝山工作服,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偶尔会有一些工人因为劳累发出“唉”的一声长叹!
靠近墙角的一台机器,机身由于常年运作,已经被黑色的机油铺满,上方烟囱处,依旧冒着白烟。机器下方,一双粗壮的小腿从黑暗中伸出,不时摇晃。没有人注意到这机器下面的人,因为他和无数平凡工人一样,正在忙着属于他的生活,那就是修理破旧的机器。
“大家好,我是WH电视台的记者王雪,现在大家看到的就是我们WH市最老的工厂‘WH钢铁厂’。这里在六十年代曾经是我国最大的钢铁厂之一。但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新科技,新技术已经代替了以往的大机器作业,‘WH钢铁厂’也从一线工厂掉落到末端成为WH城市经济发展的重大阻碍,为此,市委市政府多次举行回忆研讨,如何对待这些老牌工厂,现在,就让我们从基层工人身上了解一下他们对工厂的看法。”
一群记者扛着摄像机,手拿话筒走进了车间。工人们都停止了手头上的工作,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这群正谈笑风生的记者。
“你好!我是记者王雪,请问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为首的女子身穿一套电视台特有的制服,低胸,束腰,短裙。唇红齿白让人遐想联翩,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更让人如沐春风。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出声,气氛稍显尴尬。
“大家不用紧张,我们是电视台的,今天过来采访大家,只是希望把你们最真实的心声反映给社会,大家不用拘束,只管说出自己对工厂和工作的看法,这样有利于国家正在进行的企业改革,也有利于提高大家的工资水平。”女人不愧是记者,两句话就煽动了大家的情绪。
“呵呵,电视台的,大家不用担心,这位小姐,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刚开始以为你们是工商局的,所以,,,咳,呵呵你不要见怪。你也看到了,咱们工厂破旧,落后,生产能力低,虽然是国营单位,却很不受政府待见。要不是近年来大家伙团结一致,加足了劲搞生产,想必现在都已经失业了。咱们这些工人大多都没上过学,没什么知识,一出生就跟着父母辈学开机器,修机器,只会一手简单的活,如果工厂倒闭了,大家伙就真的要丢饭碗咯——”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放下手中的板斧,走上前来对记者说道。这老者是工厂现任的党委书记,名叫郭达,由于工厂的效益不高,他没少被上面领导骂。
“这位大爷,如您所说,工厂的效益不高,甚至在有些方面还托着政府的后腿,如果任由工厂这样慢慢衰落下去,不仅影响经济的发展,到最后损害的还是你们这些工人。政府为了保障大家失业后的基本生活,特地为你们制定了相应的失业工人基本生活保障金,为何你们要拒绝呢?”一位男性记者走上前来,用严肃的口气问道。
郭书记摇摇头,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是呀!政府给保障金,可是一月180块的保障金能买到什么呢?我们工厂虽然落后,但是基本的框架还在,机器虽然陈旧,但是还能坚持运作三五年,每月下来除了上交的税收外,大家能分到500到800的工钱。试问,在这个物价疯长的时代,我们应该放弃500的工资,还是应该放弃180的保障金?”
“实行落后工厂破产清算是政府研究制定的政策,你们工厂这样堂而皇之的违背政策,你们可想象过后果?这对社会造成的损失要由谁来承担?”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问,问题语气也冲开始的委婉请求变成了严厉质问。
工人们垂下头,脸色都稍微有些不自然。毕竟都是在工厂干了大半辈子,他们何尝不知道工厂的情况。只是迫于无奈,生活的压力,才硬着和政策对抗。他们也仅仅是想谋得一点点的生存空间,在这个偌大繁华,却隐藏着丑陋的城市里,有那么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记者们的问题向翻江洪水一样冲击着工人们早已脆弱的心弦,有些年老的工人悄悄转过头摸掉脸上的泪水。也有些年轻工人忍受不了记者的问题,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唯独墙角那台机器下面,一双小腿继续晃着,良久,他终于完成了机器下面的工作,从下方钻出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屑。抬起头望向门口,他嘴角上翘,扬起一丝冷笑,没有搭理跑过来的记者。走到机器上方的操作台,调试了一下,又试着打开机器。直到机器的轰轰声响彻整个车间,他才满意的走下来。
一头不知道多久没剪过的浓密长发遮住双眼,坚挺的鼻梁让他看起来有点冷酷无情。破旧的蓝色工作服穿在身上略显短小,脚上穿着一双破皮鞋堆满灰尘。此人第一眼看上去大概有30岁的样子,但是细看之下,却又发现他没有那么苍老,只是因为那满头的长发覆盖,才使得他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
只见他走到门前,推开身前的工人,慢慢走到记者的前方。记者们顺势把话筒递过来,却被他推开。来到摄像机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顺手夺过旁边记者的话筒,面对着摄像机的闪光,他丝毫没有停顿,大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说完这六个字,他头也不会的离开车间,恰恰在此时,车间顶传来“铃铃铃——”下班的钟声。
望着他不算高大的背影,工人们都长长叹了一口气,而记者们,则是面红耳赤,久久无人发声。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车间里的人才从刚才那石破惊天的六个字中醒过神来。但是没有人讲话,气氛在这个时候变的有些阴冷。
身穿制服的王雪也惊醒过来,她毕竟是干了很多年的记者,见过太多的大场面。此时,不知为何,她开始为自己开始的提问感到一丝罪恶感。但是聪明的她不像其他人一样继续呆立在原地,而是迅速追了出去。
“喂——喂————你等等,对,就是你。”跑到这个刚才在摄像机前口无遮拦的猛人前,她抬起头仔细的端详。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内心一点点小小的波澜。但是,她失望了,面前的男人一副古井无波的笑容,微微上翘的嘴角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
“你知道这是直播吗?”
。。没人回答
“你知道现在整个WH市有多少观众还沉浸在你那惊人的六个字中吗?”
。。还是没人回答
“你可知道,如果你的这六个字传到高层,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你的罪孽可就大了,你不怕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
“好吧!你不说话算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对你也有利。你应该能够想到,现在你的处境不是很理想哦!公开在电视台直播上面反对甚至指着政府的政策,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面临着牢狱之灾。我想对你做一个专访报道,尽量为你树立正直工人的良好形象,这样就可以在舆论上保护你,你也能减少来自各方的压力。你看如何?”女记者王雪一口气说完,用请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
结果,她失望了。他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停留。
“喂——你别走啊!喂——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最终停下了脚步。回头掠起额头的长发,“我叫张小千。”说完,对女记者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沉默了,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那么狭长!那么明亮!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