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涌泉相报
夏昕花
季少女永远地睡着了
2001年12月6日，18岁的湖南女孩李若兰突然摔倒在地，划破了手，血流如注，怎么也止不住。她的父母吴兰瑛和李刚强手忙脚乱地将女儿送到湘雅附二医院，经检查，医生确诊：李若兰患的是白血病。这话犹如一记闷棍，让吴兰瑛很长时间没回过神来……
由于病情严重，李若兰住院期间，每隔一周就要输一次血，用的药都是非常昂贵的，吴家生活原本拮据，仅靠在长沙市马王堆附近开快餐店谋生，女儿住院不到一个月，已将家里全部积蓄都耗尽。不久，他们因着急用钱以5000元的低价把快餐店贱卖了，但这仅仅维持了若兰两周的医疗费。2002年1月20日，医院发出了停药通知，吴兰瑛急得在医院门口失声痛哭。病友家属建议她找记者求助。当天下午，吴兰瑛来到湖南广电大厦。
听了她的讲述，湖南卫视的记者委婉地说此类事情太多，爱莫能助。从广电大厦出来后，望着车水马龙的大街，绝望的吴兰瑛欲哭无泪。当她来到东塘立交桥下时，看见有人挂牌行乞。走投无路的她跑到商店买了张红纸，也写了封求助信，上面写道：“谁救我女儿，我就给谁打一辈子工！”吴兰瑛将红纸贴在胸前，也站在立交桥下。果然，此举引来许多人围观。这时，湖南电台新闻频道和长沙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两个实习记者恰好路过，他们立刻进行了采访。当晚，两家媒体都播发了这则新闻，引起巨大反响。第二天，观众们纷纷打电话给两家媒体，说吴兰瑛的母爱太伟大了，他们都被感动得哭了。许多热心市民纷纷赶到医院探望李若兰。长沙市观沙岭的张大爷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医院，给李若兰送来200元钱和一大袋零食。临走时，他动情地对若兰说：“你有个好妈妈，为了她，你一定要坚强些！”三湘大市场里的一个钢材厂的老板带着妻女到医院看望李若兰，临走时，他拿出一万元钱递给吴兰瑛。吴兰瑛一定要他们留下姓名和地址，老板见吴兰瑛如此执著，便说：“我姓胡。资助你，并不需要任何回报，只希望小若兰快快好起来。”短短两周内，吴兰瑛就收到了5万多元捐款。面对这一大笔爱心款，她欣慰的同时又非常不安，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些好心人。于是她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本，请好心人留下姓名地址，但大家都不愿意留。有时被她“逼”得没办法了，就在本上随便签个名字。吴兰瑛担心他们留的是假姓名假地址在每笔资助款后仔细地注明捐款人长的样子；是单独来的还是夫妻俩一起来的等细节。
3月19日，医院为李若兰做了一次大手术，为她换了新鲜血液，病情好了许多。李若兰感激地说：“妈，病好后我跟你一起打工赚钱，将捐款都还给那些好心人。”见女儿如此懂事，吴兰瑛欣慰地笑了。
但是潮涌般的爱心并没有抵挡住病魔的肆虐，小若兰的病情恶化了。医生告诉吴兰瑛，只有通过骨髓移植，病才可能会根治，手术费需30多万。但即使能找到适合李若兰的骨髓，手术成功概率也不会很高。知道这个消息后，懂事的小若兰知道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即使是捐款也绝不会有30万；她清楚父母的为人，特别是从不愿占别人半点便宜的母亲，将来一定会千方百计归还捐款的。再医治下去，就会拖累父母一辈子……
于是，她就对吴兰瑛说：“妈妈，我看这病是治不好了。从现在开始，咱们就别再花钱了，把剩下的钱还给那些好心人吧。”吴兰瑛闻言放声恸哭道：“兰儿，你放心治病吧。妈妈答应你，将来无论如何一定会想办法把钱还给那些好心人！”7月，李若兰的病情再次恶化。24日晚上，她被病痛折磨到很晚才入睡。25日凌晨，吴兰瑛发现若兰早已停止了呼吸，她伏在女儿冰凉的身体上，哭得晕倒在地……退还捐款，路难情更难
安排好女儿的后事以后，吴兰瑛没事就会拿出那个记着爱心捐款人姓名地址的小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长沙观沙岭张三杰200元，湘潭机电厂李先清150元……
看着看着，她的泪水就又下来了。吴兰瑛把爱心款仔细地算了一下：从女儿住院收到第一笔捐款到女儿病逝，半年时间里共收到286笔捐款，其中最大一笔为2万元，最小的一笔为100元，捐款总额为9．89万元。除去女儿治病和办后事的开销，还剩下4．28万元。
8月14日，吃晚饭时，吴兰瑛试探着问丈夫李刚强：“剩下的钱怎么处理呢？”丈夫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你说吧，我听你的。”吴兰瑛说了自己的还款打算。李刚强并不贪心，但家里现在一无所有，根本没有能力偿还那剩下的5．6l万元，他说：“钱不够怎么办？”吴兰瑛说：“我想好了，那些捐款人家庭经济不好的，我就一次性将钱退给他们，经济状况好的，我就先退还一部分，打工赚了钱再补上。”
李刚强听后很生气，扔下筷子，饭也没吃，上床闷头睡觉去了。第二天，李刚强将家里的亲戚都叫到家里，做吴兰瑛的思想工作。有的说：“兰瑛，这钱不是你偷的，也不是你抢的，是别人自愿捐的，你就收下吧。”有的委婉地劝道：“别人既然捐给你，他们并不在乎这点钱，也不会想到要你还。而且你现在哪有钱还呀？”有的故意激她：“你还借了我们许多钱，不如先还我们的吧。”吴兰瑛听后非常惭愧，过了许久，对亲戚说：“你们的钱好还，但我怕隔久了找不到那些非亲非故的好心人。”最后，大家不欢而散。吴兰瑛没料到还钱的事会闹到众叛亲离，她希望李刚强能理解她：“刚强，女儿在世时，也希望我们这样做呀。”但这话并没有打动丈夫，一连几天，李刚强都阴沉着脸，没有搭理吴兰瑛。8月20日晚上，从不喝酒的李刚强买了半斤米烧酒，一个人就着泡菜喝闷酒。喝到一半，李刚强借着酒劲，就跟妻子摊牌了：“女儿走了，我也觉得生活没有意义了。你现在又要去打工归还捐款，那欠的5．6万多元钱，你至少要打工十年八载的才能还清。这样的话，我们不如离婚算了。”
吴兰瑛万万没想到老实本分的丈夫竟然说了“离婚”二字，一下子蒙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跑进卧室，用被子蒙着头放声大哭。整个晚上，吴兰瑛都无法入睡，她不断问自己：难道要退还捐款真的做错了吗？女儿走了，丈夫现在是她心上唯一的依赖，她不想失去丈夫……
还没从失女之痛中走出来，丈夫又在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吴兰瑛病倒了，整天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李刚强见此情景，不禁自责起来，不再提离婚，四处去打零工，赚钱为妻子治病。但工作太难找了。一天，李刚强实在拿不出钱为妻子治病，就趁妻子外出之机，悄悄将捐款存折拿出来，准备取200元钱为她买药。家里两个多月没吃肉了，他想买点肉为妻子补补身子。吴兰瑛发现存折被拿走后，立即追了出来，赶到银行时，发现丈夫已取了钱，她硬要丈夫将钱存回去：“我宁愿病死，也不能动这笔钱。”
这时人们都围过来看热闹，弄得李刚强非常尴尬，但看看妻子蜡黄的脸，他就忍了。过了一个多月，见吴兰瑛病情已基本好转，10月17日，李刚强便给她留下一封信，说要外出打工挣钱，就悄悄离家出走了。丈夫出走，给了吴兰瑛很大打击，她隐隐觉得丈夫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又心存侥幸：他也许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才这样做而已，气消了，就会回来的。
等了两个多月，见丈夫仍没一点消息。吴兰瑛开始绝望了，决定不再苦等下去，那笔爱心款像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女儿临终前的话不时在耳边回响。吴兰瑛决定：即使天塌下来，也要替女儿还了这份心愿，否则自己的良心永远不会安宁。苦命妈妈身揣巨款却一路行乞，2002年2月15日，吴兰瑛揣着银行借记卡和捐款人的姓名、地址簿，来到了株洲。她来找一位自称在株洲二中教书的朱德海老师，他给李若兰捐了300元钱。但当她来到株洲二中后，大家都说没有这位老师。吴兰瑛估计这位好心人用了假地址，便又到株洲市其他中学，一所一所地问过去，最后仍没有问到。
第一次就碰了钉子，吴兰瑛多少有些灰心。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来到株洲芦淞大市场，寻找一位捐了2000元钱的服装店老板。当她按留下的地址找到李老板的门面时，却发现他过完年就将房子转手了。后来，吴兰瑛发现绝大部分人留的地址都是假的。失望之余，她决定先回到长沙退款。
2月22日，她赶到湖南农大，几经波折，终于找到捐了400元钱的唐华老师。当吴兰瑛说明来意，唐老师怎么也不肯接钱，她感叹道：“吴大姐，你可真纯朴啊，我可从没听说过还有将捐款退回的。”
她见吴兰瑛风尘仆仆的，就留她在家里住了一夜。闲谈中，吴兰瑛得知唐华的小孩发育有点问题，需要人照顾，便诚恳说：“唐老师，我给你家当几个月保姆吧！”唐老师执意不肯。从唐老师家出来时，虽然钱没有退回去，但吴兰瑛却感到一种轻松。
26日，吴兰瑛在湖南中医学院找到了2001级学生夏湘鹰。她得知夏湘鹰家里也十分贫穷，自己也是靠一位好心人资助才能读上大学的，她是从紧巴巴的生活费拿出100元的……吴兰瑛感动得眼泪直流，抱着夏湘鹰久久不肯放手。这时她更加相信：自己选择退款没有错，帮助过她的人也许正在需要帮助！她掏出200元钱给夏湘鹰，泪流满面地说：“妹子，100元钱是我还你的，另外100元就当我谢你。”吴兰瑛执意要她收下，女孩万般无奈，只得收下了，吴兰瑛踏实地离开了。在长沙奔波十多天后，吴兰瑛白天吃几个馒头充饥，晚上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睡觉，但身上带的钱所剩无几。她只好在长沙市韶山路的一家快餐店找到了一份杂活，她负责给快餐店洗菜洗餐具，每月包吃包住250元钱。但没过多久，“非典”就来了，快餐店没生意了，老板就把她辞了。吴兰瑛并没有意识到“非典”的厉害，反而认为大家都会呆在家里，找人会方便。于是，她便四处寻找好心人。4月2日，吴兰瑛到湖北公安县一户人家退款，不想保姆却将她拒之门外，隔着门转告她，说主人不要她退钱，并请她不要在外面跑，以免染上“非典”。吴兰瑛又羞愧，又感动。不久她在长沙市马坡岭附近的废品收购站找到了一份零时工。吴兰瑛早出晚归，每天能赚20多元钱。而且她趁收废品的机会，可以顺便将一些好心人的地址打探清楚。
这期间吴兰瑛也回了趟老家，发现丈夫回来过了。堂兄告诉她说，李刚强几次对亲朋好友说，他实在对不起吴兰瑛，但他的确无法面对吴兰瑛的退款行为。李刚强临走时，对堂兄说：“我在外面打一两年工赚了些钱再来找吴兰瑛。我很担心她的身体，你告诉她自己要注意。”吴兰瑛闻言，泪水立刻盈满了眼眶。
“非典”刚过，吴兰瑛便加快了退还捐款的速度，她根据早就探好的路线，有时一天能跑上十多户人家。有的捐款人找到了，但他们都不愿接她的钱，说：“我们捐点钱是一片心意，现在怎么能收回呢？你留着用吧，要不你资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行。”有的反而还拿钱来给她用。她就改变策略，别人不要她还，她就跪在地上不起来。这一招果然奏效。大家被“逼”得没办法，就象征性地收回一点儿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吴兰瑛竟退还了2万多元爱心款。
2003年7月25日，是李若兰病逝一周年的祭日。吴兰瑛赶到女儿的墓前，回想起一年多来的家庭变故，吴兰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倒在坟头上，摸着墓碑哭道：“兰儿呀，妈没有贪那些捐款，按你的心愿退给那些好心人了。你放心吧，妈妈再苦再累，也要还他们的人情……”
第二天，吴兰瑛决定还贵州省贵阳市一个好心人的6000元捐款，这是一笔路程最远的捐款。为了省钱，吴兰瑛带上一大袋熟红薯，因为天气热都变馊了，她也舍不得丢……货车从长沙到贵阳8天时间，她干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算熬了过来。吴兰瑛开始饿着肚子流浪街头继续寻找。一次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她就将储蓄卡拿出来看看，里面还有几万元捐款，但她对自己说：“这里面每一分钱都是好心人的血汗钱，我是来退钱的，我不能再用他们的钱了。”
尽管如此，几天下来没有吃一点东西的吴兰瑛几次情不自禁地拿着储蓄卡，准备取几元钱出来买点吃的，她欲取又止，最后将卡插了进去。当她手指接近取款键时，好像自己在做贼似的。手指颤抖地按下去了，却又按到退卡键。储蓄卡吱地一声退出来，吴兰瑛却感觉整个身心一下子轻松了。
8月6日，吴兰瑛饿得突然晕倒在地。慢慢地醒过来后，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再也不顾面子，沿街乞讨。一家快餐店主把一碗夹生饭递给她，吴兰瑛感激不尽，吃了这么多天最饱的一顿饭。
到记者发稿时为止，吴兰瑛已走遍了湖南省大部分地市，远赴湖北、贵阳和江西等地，但是目前还有数十位好心人没找到。尽管如此，为退还捐款尝遍甘苦的吴兰瑛依然无怨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