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桥一听这话,他用力的拍兄弟的肩膀,说你总算是想明白了,哪有儿子不给老爹上坟的道理呢?郑学平低着头说他不是不想去,是没脸去,苏家桥叹气说你错了,没有一个父亲会真的怪怨儿子。
苏家桥从酒缸里灌了一瓶新酿出的白酒,又拉着郑学平去买了香烛纸钱贡品,两人开车来到一座山下,苏家桥说当初老太太的意思,要把大叔葬的高些,咱们就只有爬山了。郑学平环顾周围的群山,绿色褪尽,淡淡的雾气笼罩下,层峦在天际画出一条又一条或深或浅的褐色曲线,雾霭中似乎有淡淡的材草香气,是个好地方。
苏家桥打头,郑学平跟着他往山上走,衰草丛生,灌木丛丛,没有清晰的路线,苏家桥早有准备,他拿出一把镰刀开路。苏家桥唠叨说上次来还是清明,山上的草还绿着,这一转眼,又是一次枯荣,生生死死,一代一代相传,谁也不能抵抗自然规律。郑学平一言不发,默默的紧跟苏家桥,生怕走散了似的,他知道大哥想开导他,可是父亲的辞世,自己有着无可推卸责任,说的难听点,父亲就是被他这个不肖子气死的,他根本没脸来见父亲。
十五年了,他一次也没来拜祭过父亲,现在贺建国被关进监狱,李红卫逃亡在外,他终于有勇气来说说当年的往事,和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苏家桥突然停住脚步,郑学平一抬头,父亲父的墓碑突然地就出现在他的眼前,看着石碑上的红字,郑学平却喉咙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家桥理解郑学平的心情,他把贡品摆好,点燃纸钱,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郑伯伯说话,说您老人家高兴吧,学平来看你了,他这些年过的不易啊!不过现在好了,他是全国出名的大律师了,连我的命都是他救的,其实出多大的名也没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学平是个好律师,他从来不害人,他只会救人,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郑学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他的眼泪滴进父亲坟前的泥土里,十五年了,他没有一天不想起父亲,没有一天忘记父亲对他的期望——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崇高的理想,他粉身碎骨,未必能做到万一,受点委屈有什么关系!李红卫和贺建国这样的人,走上了他们自己选择的绝路,而理想主义者的路,虽布满荆棘却越走越广阔,郑学平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会在律师这条路上坚定的走下去,历千百劫也绝不回头。
等待纸灰燃尽时,苏家桥和郑学平并排坐在山坡上,苏家桥问郑学平这次回来能呆几天,郑学平说他也不知道,现在接手的案子遍布全国,经常一个星期要跑五个地方,苏家桥叹气说看来一起酿酒是没指望了。
郑学平指着远处的一群羊,问苏家桥是否记得当初准备考大学时,两个人趴在山坡上一起读书,苏家桥说当然记得,当时我们都相信读书能改变命运,考上大学就能活得有尊严,现在才知道,尊严这个东西,不是谁给的,是自己挣来的。郑学平想起冷云飞给他念的一段话:在月光下,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终的爱;在痛苦的大地上,它是不知疲倦的麦草、苦涩的食物,是大海边吹来的寒风,是古老而新鲜的曙光,在长期的争斗中,我们必将和这些事物一起,重造这个时代的灵魂。
郑学平说,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代,经济发展,生活和平,但是我们也赶上了最坏的时代,社会转型,人们价值观混乱,制度和观念追不上社会的脚步,但是正因为如此,法律人才大有作为,健全法律制度,保护人权和财产权,是我们这一代法律人的历史使命。
苏家桥担忧郑学平的安全,与李红卫的争斗,几次差点危及郑学平的生命,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可是郑学平非常豁达,他说男人生来就是要战斗的,像父亲和爷爷,他们生活的时代局限了他们的理想,我们这一代人,比他们幸运多了,如果我们不去延续他们建设美好社会的理想,一定会后悔的。可是苏家桥还是叹气,当初他去当官,也是抱着生逢其时,报效社会的想法,可是没想到结果却是退隐山林,郑学平说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是人生的不同时期,相信大哥有一天也能找到为社会做贡献的出路。苏家桥说我这辈子最喜欢的职业还是当个语文老师,也许吧,我会回到学校去。
吴浩回到京民律所,带回了吴家村村民的委托书,这一次被抓的五名当事人,全部委托了京民律所。这次群体事件,上了各地报纸的头条,其实全国各地因为发展经济,不注重环保,企业与当地居民发生冲突的事件已经很多,郑学平认为这类案件的处理结果,将会对整个社会的发展和稳定,起到影响,他对吴浩说,这一次的代理费,全部免掉,吴浩一听这话当然很开心,可是又不免有些担心,说这样下去咱们律所怎么维持啊。
陆雨菲拿着一份文件过来,是卖房子的合同,她把李红卫留下的别墅卖了,所得款项一分不留,全部用于成立法律援助基金,专门资助公益案件,郑学平接过合同一看,整整五百万,他笑着问陆雨菲,是否与胡天民商量过,陆雨菲说学平你糊涂了,这件事只和李红卫有关系,他不是想补偿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吗?郑学平使劲儿拍自己的头,说可不是吗?我真是老糊涂了。
陆雨菲问公安是否有李红卫的消息,郑学平摇头,陆雨菲叹气,两个人都在想,此时此刻,李红卫在做什么?是在YN的深山老林里隐居,还是在东南亚国家流亡,也许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作为律师的李红卫永远消失了。郑学平问陆雨菲到底要不要嫁给胡天民?陆雨菲点点头,说会的,但是这个家伙毛病太多,得好好调教,郑学平开心的笑了,他衷心的祝愿陆雨菲的调教事业天长日久,历久弥新。
吴家村五位村民的案子至少需要五位律师辩护,郑学平和吴浩各占一席,剩下的三位由郑学平出面,聘请BJ专门打环保案的律师,他联系了冷云飞,魏如久,杨建嵘三位律师,这三位是全国有名的律师,可是让郑学平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出面导致案子突然提前开庭。吴浩接到的法院开庭通知上写的是下周五,可是法院突然打电话来说明天就开庭,冷云飞有另外的案子开庭来不了,杨建嵘律师正在外地开会,也赶不过来,只有魏如久律师能来,但是他还没有阅卷。
吴浩问郑学平咱们要不要抵制这次开庭?郑学平冷静思考,说如果中院或者高院开庭,没有律师出庭肯定不行,可是这个区法院就说不准了,万一他们临时找律师充数,当事人又搞不清楚状况,庭审会非常被动,所以还是争取出庭,反正都是同案,大不俩就一个律师代理两个当事人,吴浩说行!虽然是第一次上庭独当一面,但是有师傅带队,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两个人当天晚上都没睡好,与BJ赶来的魏如久律师一起翻阅案件资料,写辩护词,忙到后半夜。
让郑学平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出庭,是他从事律师职业以来,最艰难的一次出庭。法庭外围满当事人的亲属,但是另外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围着郑学平吴浩和魏如久律师。魏律师曾经为很多环保案辩护过,他非常有经验,立刻提醒郑学平注意,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工厂花钱雇来的打手,郑学平吴浩魏如久三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有个中年男子开口问你们是律师吗?郑学平说是,我们是律师,请让我们进去,那个人用手指着郑学平,破口大骂,说就是你们这些鸡毛律师起哄,老百姓才敢闹事,还不给老子滚出画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