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种种的无所谓一般的想法,子旭才会坦然的面对胥老师的挑衅与刁难,始终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的气质于此时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当第三瓶酒喝干后,子旭低声说了句“抱歉,去卫生间。”然后尽量慢慢的起身离开,走向外面,小曦晟连忙跟了出来。
在这种平房区,厕所是在户外的。小曦晟将子旭送到厕所外,一脸担心的问:“老师,您没事吧?是不是想吐啊?”
子旭摆摆手,摇着头示意他自己没事,但随后而来的剧烈呕吐却暴露了他此时的真实状态。足足过了有十分钟,子旭才脸色发白的摇晃着走出来。机灵的小曦晟早就取来一瓶水,让子旭淑口。吐过以后,子旭感觉好受了不少,只是脑袋越发的发沉,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略微精神了不少,再回到房里时,他的脸上已经勉强可以保持惯有的温和笑容。刘奶奶毕竟还是发觉了子旭不胜酒力,立刻招呼他多吃点东西。
也许是在子旭出去的那十分钟里钟里,刘奶奶叮嘱了胥老师不许再逼子旭喝酒,因此她不再为难子旭。一顿饭,总体来说也算尽欢而散。
吃过饭,子旭礼貌的告辞,但奶奶却非让他喝点茶水,说他好久不来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必须多坐一会儿,陪她聊聊天。子旭此时正是酒劲上头的时候,索性就暂时留下来,消消酒。好在他的头脑还始终能保持清醒,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刘奶奶闲聊。小曦晟和胥老师在厨房洗碗,偶尔也插一两句话,多是为了哄奶奶开心。
刘奶奶之前就问过子旭的个人问题,但子旭都是含混着敷衍过去。刘奶奶退休前就在街道工作,是个热心肠,本就爱张罗事,又总觉得欠子旭的,所以对他的事情也就格外上心。以前因为身体不好,有心无力,再后来则是因为子旭不再到她家里来,一直就放在一旁,今天总算逮着机会,又怎么肯放过,一杯茶刚喝了两口,便忙不迭的问:“子旭老师,听小曦晟说你的家人都在外地?”
子旭知道老太太是发自内心的关心自己,即便有想逃开的心,也实在说不出口,只好点头道:“是啊,在外地。”
刘奶奶接着问:“都有什么人啊?在哪呢?”
子旭借喝茶的动作掩去眼中那一缕永远无法释怀的疼痛,然后回答:“还有父母和妻子,都在T市。”
刘奶奶慈祥的一笑,语重心长的说:“子旭老师,你别怪奶奶多嘴,奶奶把你当亲人,所以才有啥说啥。”
子旭点点头,说:“我知道您是真的关心我,有什么话,您就直说,我不会生气。”
刘奶奶“呵呵”一笑,给子旭蓄满水,满脸疑问的问:“那怎么从来没见你回去过?你媳妇也没来看看你?你也真是的,干嘛自己跑这来,守家待地的多好!还能有个人照顾照顾你。”
子旭的心境已经恢复平静,淡淡的解释道:“我父母身体还成,短时间内不需要人伺候;我媳妇这两年被单位派出国深造,所以没办法来,等她回国,我就回T市了。”说这话的同时,子旭知道,自己已经把离开这个宁静的小城的时间定下了,到时候恐怕不想走也必须得走了,因为谎言总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刘奶奶咂吧咂吧嘴,说:“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从没听说你和哪个女人扯出过闲话!只是这样一来就真的苦了你们两口子了。”
说话时的神情充满感慨。子旭淡然一笑,语气坚定的说:“哪来的什么苦?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嘛。”
刘奶奶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说:“你啊,让奶奶咋说你好?”
子旭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这时候胥老师从厨房走进来,挨着奶奶坐下,一脸嗔怪的说:“奶奶,您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人家既然有妻子,就别再想着把您手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家嫁不出去的大龄青年,强塞给他了。这可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事,回头人家媳妇来了,看您这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往哪放?”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柔腻,仿佛是在跟奶奶撒娇,但投向子旭的眼神里始终还是存着几分讥诮。
子旭心中暗道:“真是个爱记仇的小丫头。”他深知面对这样的女人,还是选择沉默比较不容易受伤,因此,对于她的的讥讽故做视而未见,冲刘奶奶道:“奶奶,您多保重身体,我回去还有点私事,就不陪您了,改天我再来看您。”
刘奶奶露出不舍的表情,说:“你这改天,一杆子还指不定支到哪个年月?”
胥老师也帮腔道:“奶奶这句话真知灼见、一针见血,我也觉得子旭老师短时间不会再来了,因为他要锻炼好酒量之后才有再来的勇气。”
刘奶奶虽然了解自己的孙女是个刀子嘴,但总感觉今天她对子旭的敌意特别明显,可当着子旭的面又不好责问,只好笑骂着道:“这丫头,也不知道随谁,咱老刘家祖祖辈辈的女人家也没一个喝酒的,到你这可好,都快成酒仙了。”
临别时候,子旭总觉得该把话说开,毕竟刘奶奶还是关心自己的,何况自己班上还有好几个学生在胥老师的班级,总是被她敌视总归不利于以后的学生的管理,于是温和的对她说:“胥老师,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我知道,您是个性格爽利,豁达明理的人,早市的误会尚不至于让您心存芥蒂至今,以致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令您新生不快,何况那时候我们并不相识;而我冒充童乐凡舅舅的事情,也确实是出自好意,当然,也有些事出无奈,若是您真的耿耿于怀,我向您道歉,还请您谅解。”
胥老师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冷冷的说:“子旭老师,既然您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说几句,您对我奶奶和弟弟的照顾,我会感激您,但这与我对您的不满却是两回事,我这个人素来恩怨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早市那件事,我并未放在心上,这在张姐请我们吃饭的那天,我没把童乐凡写情书一事说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是童乐凡的补课老师,你帮她冒充家长,虽然前提是欺骗,但您一心一意为了她,以及众多孩子的成长所提的建议,却是富有建设性和用心良苦的,我不得不对您表示感谢。所以说,我生您的气,与这两件事情都无关。”
子旭愕然的望着胥老师,不解的问:“既然这两件事您都不生气了,为什么今天非要迫我喝酒?你明知道我是酒精过敏的?”
胥老师眼中闪过一丝鄙视,语气微扬,道:“子旭老师,您也算是个堂堂男子汉,平时我听同学们提起你,都敬佩有加,崇拜得不得了,我也不得不承认,您是个聪明善辩,为人八面玲珑的人,但您的那些小伎俩却着实让我感到遗憾。别的不想多说,只跟您说一句话,别用光明正大的身影遮住内心深处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暗,在我胥妙晴这里,只能得到鄙视,绝非尊重。好了,我们要回去了!再见!”说完话,一把拉起小曦晟,向家中走去。
子旭整个人都懵了,可以这样说,胥妙晴的话绝对重伤了子旭那颗古井无波的心,自从来到这座小城,他已经将一切看淡,无论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感到意外和惊讶,无悲无喜的生活足足过了一年,但现在面对胥妙晴几近侮辱的言辞却狠狠的伤害了他的自尊。他愣在原地,看着胥妙晴姐弟远去的背影,脑海中一片空白。
若换做从前,子旭会质问,会争辩,甚至会为了把事情弄个清清楚楚而不惜怒目相向,然而现在,他不会了。对于他来说,他尽力了,为了自己的学生,同时,他也问心无愧,为了真心对自己好的刘奶奶。因此,他的发愣和发懵只短暂持续了一分钟,之后给自己一个无所谓的笑容,转身离开。
子旭转身离开后,小曦晟恰巧回头,看到子旭略有些虚浮的脚步,他不满的对自己的姐姐说:“姐,我听不明白你刚刚对老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感觉到,那话听起来很不舒服!”
胥妙晴没有回头,冷冷的说:“不是好话,当然听着不舒服。”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老师说难听的话,他对我和奶奶都很好的!”小曦晟满脸的气愤,甩开姐姐的手,大声的质问道。
胥妙晴叹口气,眼角飘向远去的子旭,若有所思的说:“正因为他对你和奶奶好,所以我今天才没有当着奶奶的面说刚刚的那些话,而且我告诉你,我已经嘴下留情了,要是换做另外一个人在我面前耍这种卑劣的小手段,我会让他后悔遇见我。”
小曦晟大声叫道:“别跟我说那么深奥的话,你是语文老师,我却是最听不懂你那些大道理的人,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子旭老师说那么难听的话?”
胥妙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蹲下身子,双手搭在小曦晟的肩膀上,表情激动的大声道:“胥立诚,你给我记住,咱们自小就没有爸爸妈妈,奶奶抚养我们长大,现在奶奶已经老了,我们不能再依赖她来保护我们,我们要坚强勇敢的自己保护自己!凡是别有用心的人,我们都要让他滚的远远的,包括你的老师!”
小曦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姐姐像此刻这样严厉的跟自己说话,一时间傻在当场,眼中全是惊讶和不解。
胥妙晴看到弟弟的表情,轻叹了口气,略有些伤感的站起来,拉起小曦晟的手,慢慢的向家中走去。远远的传来她无奈的声音:“小弟,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奶奶说,她会生气的,记住了吗?”
小曦晟极不情愿的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