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看他，有些涣散的目光盯着远方模糊的景色说：“纪景深，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他想要帮她整理额前发丝的手霎时停顿了，不知预感到了些什么，他好看的眉皱起，抽回自己的手握紧成拳。
“进去再说吧。”
进屋后，宋芊芊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由纪景深拿着毛巾擦拭她的头发。刚才她一路飞奔回来这里，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天不知何时下了雨，雨又是何时停的，她都浑然不知。
今天的纪景深比平时都要耐心温柔，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似的。
“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他轻声呢喃，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宋芊芊很怕这样下去自己会沉溺在那样的温柔里而无法自拔，她咬着唇，终于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纪景深，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她的声音轻轻的，却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头。他迟疑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朝她点头。宋芊芊却笑了，那笑容太过于悲凉，刺得他眼睛疼。
“骗子！你这个骗子！我全部知道了！你为了那个男人，你想报恩所以才对我那么好的！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对不对？”压抑在内心的悲伤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她之前想过要冷静的，可事到如今，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几分颤抖，眼泪更是被倔强地含在眼眶里。
他见她竟用这样一双仇视的眼睛盯着他，心里一痛。
宋芊芊把安紫静给她的资料袋扔到他面前，里面的照片散落了一地。他蹲下，拿了一张放在眼前，讽刺地笑了。事到如今，她还是全部知道了。他原本想等着时机成熟，亲口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却怎么也没料到别人竟快了一步。
见他迟迟未开口解释什么，宋芊芊胸口越发冰凉。这死寂一般的沉默，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他默认了，对她刚才所有的指控，他竟然没有一丝反驳。
“我承认最初的时候，我完全是为了想要帮顾叔才故意接近你的。”纪景深站起身，脸色略显苍白无力，“可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的内心起了变化，你的一言一行都会牵动我的情绪。刚开始我以为那是错觉，我试着挣扎过，后来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你！我……”
“你别说了！”宋芊芊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纪景深，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这么相信你，我想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或许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你并肩而行，可是我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而我竟然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应该骗你，可顾叔这些年来一直活在悔恨里，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父亲，不知怎么，从纪景深嘴里听到“父亲”这个称呼，宋芊芊只觉得可笑。
“纪景深，你有没有被你最亲的人抛弃过？如果有，我相信今天你一定不会站在这里，这样义正词严地叫我给那个人一次机会。我告诉你，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拉着他的裤脚，我哭着求他不要走，可他头也不回地抛弃了我和我妈妈，这样的男人算是父亲吗？帮我告诉你口中那个所谓的父亲，要我原谅他，除非他死！”宋芊芊猛然站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还有，如果没有必要，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她口气决绝，说完便奋力冲进了雨幕里，而就在那一刻，纪景深竟觉得身体如被抽空一般，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重重的失落。
他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他以为只要他向她解释，或许就可以力挽狂澜。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宋芊芊的执拗，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即便伤痕累累也无法改变。
他知道她讨厌欺骗，却还是明知故犯。明明应该早点告诉她真相的，不是吗？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宋芊芊当然不会知道，纪景深在国外的那几年是怎么度过的。他没有钱只好住简陋的地下室，除了读书还要打好几份零工，有时还会受欺负。后来他遇到顾天泽，他帮助了他很多，纪景深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所以势必加倍奉还。
回国后，顾天泽希望纪景深帮他找自己的女儿。纪景深没有迟疑，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顾天泽的女儿竟然是宋芊芊。天意弄人也许便是如此吧，顾天泽所带给宋芊芊的伤痛非一日之寒，而纪景深所触及的也是她心里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禁区。
纪景深抬头望着屋外的滂沱大雨，双手握拳。
他想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还不想放开她的手。
待宋芊芊再次出现在钱莱面前时，着实把钱莱吓坏了。知道某人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宋芊芊只好乖乖地交代了，她口气淡淡，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往常般大吃大喝，着实诡异。
晚饭时，钱莱还是忍不住问她：“芊芊，你确定你没事？”
“当然！”宋芊芊边说边把一大块青椒往嘴里塞。钱莱大怒，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就准备往门外跑，宋芊芊吓坏了，跑上去拦住她。
“钱莱，你干什么啊？”
“这杀千刀的纪景深！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你还说你没事呢，平时叫你吃个青椒比登天还难，你今天居然主动吃青椒！鬼才信你没事！我去找那个男人算账！”
“钱莱，你别乱来！你别去找他，也别再提起他的名字，否则我死给你看。”说罢，宋芊芊就去抢钱莱手里的刀，这回轮到钱莱吓坏了，当即朝她拍胸脯保证不再提起。
只是这一淋雨，到了半夜，宋芊芊又发烧了。晚上一直在说梦话怎么也叫不醒，身体还滚烫着，钱莱知道她讨厌医院，无奈之下，只好给纪景深打了电话。
纪景深赶到的时候，钱莱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对方并不反驳，默默隐忍的姿态让某人感到底气不足，然后就没了下文，跟着就退出了房间，把还在高烧中的人整个交了过去。
整整一夜的看护，一直忙到快天亮，见宋芊芊退烧，纪景深才悄悄地离开。他知道，按照她的脾气，如果知道此刻照顾她的是自己，一定大怒。
清晨，宋芊芊精神好了许多，拿下敷在额头上的毛巾，总觉得昨晚是谁来过。
钱莱将买好的热粥端上桌，一边盛给她，一边嘟囔着：“吃了粥再休息一下，昨晚可吓死我了。”见她若有所思，又说，“就是你想的那样，他来过了。”
几天后，宋芊芊便辞演了顾天泽那部电影的女二号。
一晃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她坐了火车回到自己的家乡，去祭拜过世的母亲。这是她每年一次的惯例。
午后的公墓不似清晨的萧索，快到清明，已经有不少人前来祭拜。她家里没什么亲戚，每逢这个时候也只有她会来。她买了一束母亲生前最爱的百合花，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可还没走到母亲的墓碑前，目光却定格在了那个伫立在碑前的人影上。
这个男人她虽许多年不曾见过，但他的背影多年来每每都会出现在她的噩梦里，挥之不去。她知道他是谁，宋芊芊愤怒地跑过去，拿起他祭拜她母亲的花束，狠狠地扔到一边。
“我妈不想看见你！也不会要你的东西！你走！”宋芊芊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不看眼前的人，声音却沙哑得可怕。
“芊芊……”男人呜咽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熟视无睹，自顾自地把百合花放在母亲的碑前。
“妈，我来看你了。”
过了良久，男人才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躯：“爸爸真的知道错了，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他眼神里带着乞求。如今他已不再年轻，也许人往往到一定的年龄才会发现，名利金钱都抵不过儿女的一声叫唤，原来老无所依才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
宋芊芊摸了摸母亲碑上的名字，淡淡地说：“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身后的男人如鲠在喉，“嗬，你又怎么会知道呢。我高二那年，她为了我的学费连打了好几份工，疲劳过度，又加上她身体本身就不好……然后就……”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哽咽，站起身来看着顾天泽，“你走吧，当初你抛弃我们和别的女人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从我妈走后，我就告诉我自己，往后我便没有亲人了。”
“芊芊，爸爸不奢求你能原谅，只希望你能给爸爸一个赎罪的机会。”他这次回来乞求不多，只希望看到眼前的人儿过得幸福，也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让她幸福。
“赎罪？你要靠什么来赎罪，给我戏演？把我捧红？还是让纪景深来帮我，让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事你不要怪景深，那孩子没错，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的！”顾天泽想要解释。可这个时候，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捂着耳朵，激动地朝他大喊：你快点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走！”
他见宋芊芊情绪激动，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开。
顾天泽走后，过了很久，她才平静下来，蜷曲着身体看着母亲的墓碑喃喃自语。
“妈，我这样做是对的，是不是？”
明明已是春暖花开，却不知从哪里飘来扬扬洒洒的落叶被风卷起，呼啸而过。
宋芊芊拉了拉衣领，觉得心里的凉意越发浓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