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唯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讽刺地勾着嘴角,语气诚恳地建议:“小……那护士,我真心觉得十七楼不适合你的发展!以你这天赋异禀的资质,去十九楼更能一展才学!”
那娜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聂医生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虽然不解,可那娜是个实心眼,老实巴交地说:“我还有科室没轮转到呢,现在不好决定将来去哪儿发展……对了,十九楼是哪一科?”
聂唯平憋着笑,淡淡地道:“精神心理中心。”
那娜一时没反应过来,呆着张包子脸傻呵呵地问:“为什么啊?”
聂唯平瞥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说:“精神病人思维广……你在那儿,有很多人可以跟你聊得来。”
那娜愣了愣,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气得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撂出狠话:“你太过分了!我不会助纣为虐帮你隐瞒恶行的!”
聂唯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真做了什么蠢事,丢的又不是他的脸面。
那娜气得连早饭都吃不下了,开早会的时候还鼓着张包子脸。
刘玫注意到她面色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你今天不是中班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那娜满脸愤愤,刚要控诉某人的无良行为,就被人给打断了。
张为栋端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茶缸走进来,声如洪钟地笑着说:“都到齐了吧,开始交班!”
普通病房的护士说完了情况才轮到那娜。
“5床病人术后无明显不良反应,夜晚入睡较好,晨起测体温三十七摄氏度……3床病人昨晚疼痛加剧,多次请求加止疼药被聂医生拒绝,聂医生无视病人的痛苦,任由病人疼了整整一夜!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给病人的身心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那娜清脆的话语一结束,办公室霎时安静下来。
一屋子人全部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个个面色古怪,要笑不笑。
那娜昂首挺胸地顶着众人诡异的眼神,骄傲得连一点余光都不分给聂唯平。
聂唯平面色平静地抿了口咖啡,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优雅地翻了页报纸。
刘玫抚着额角,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在内心默默哀号,恨不能将那笨蛋打包送回娘胎重造,免得傻得冒泡,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张为栋率先打破沉默,呵呵地笑起来,饶有兴味地问聂唯平:“昨晚辛苦你了……被叫起来几次?”
聂唯平合上报纸,无奈地说:“没十次,也有个七八次吧。”
罗兴立顿时幸灾乐祸起来:“这小护士新来的吧,很有干劲啊。”
张为栋看向那娜,摸着自己发福的肚子笑道:“小姑娘很不错嘛,工作认真负责,对病人有爱心,还很有正义感。”
虽然是赞美的话,却满是调侃打趣的意味。
一屋子人都大笑起来,弄得那娜满头雾水。
刘玫到底心软,没好气地骂道:“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也好意思逗人一小丫头!我的人啊,你们可别欺负她!”
大家都知道刘护士长最护短,到底收敛了点,拼命憋住笑声。
那娜不明所以,忍不住问:“护士长,怎么了?”
刘玫听她非但不闭嘴居然还敢问,恨不能将她一脚踹出去。
张为栋憋着笑,干咳两声,温和亲切地说:“丫头啊,你没看护士站上挂的工作板吗?3床那个病人神经没问题,精神倒是问题很大……今天上午就会有十九楼的人过来接手了。”
张为栋说完,实在忍得辛苦,又咧开嘴声音洪亮地笑起来。
天哪,这得有多么另类的神经才能造就出这么一朵奇葩。
那娜脸色涨得通红,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在一屋子人的调笑声中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低着头狼狈地跑走了。
大家难得看到有人敢挑战聂医生的毒舌,之前顾忌着小姑娘脸皮薄憋得肚子疼,这会儿人跑了,顿时更加肆无忌惮,笑得前俯后仰。
连刘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又板着脸凶狠地瞪着聂唯平:“这丫头心眼实诚,你可别净欺负人家。”
聂唯平还没说什么,张为栋立马笑着插嘴道:“对对对,小姑娘面皮薄,这么跑了可别想不开啊……小平你还不追过去看看?”
聂唯平面色一寒:“跟我没关系。”
张为栋不满地看着他,教训道:“怎么没关系啦!人家小姑娘也是因为你才丢了那么大的脸,又一晚上没睡觉,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快去看看!”
聂唯平一向敬重张主任,即便心里老大不乐意,也不过是淡淡地推辞道:“八点半我还有个手术……”
张为栋大手一挥:“没事,手术我顶上,你快点追过去,好好安慰安慰人家。”
张为栋这话说得颇有点暧昧不清,其他医生顿时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聂唯平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转身走人。
主任年纪大了,说话不清不楚,要是他不去,回头一状告到老头子面前,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烦。
聂唯平双手抄兜,慢悠悠地往楼下走。
那娜从十七楼一口气跑下来,一直跑到住院部前面的花园才停下来。
大清早花园里没什么人,总医院的绿化做得很好,小树林里还有假山,那娜坐在假山后面的长椅上,捂着滚烫的双颊懊恼到了极点。
护士站墙上的工作板每天都会写上当天入院、出院以及转科的床号,也会写些小通知、注意事项什么的。那娜刚来的时候还会认真去看,后来发现都没什么重要信息,出入院电脑上也有记录,慢慢地,她就把那块写满了字迹的白板给无视了。
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大的糗!
那娜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就懊悔得不行,尤其她还那么自以为是地指责聂医生没医德……那可笑的正义感十足的模样,一定让大家印象深刻。
那娜除了羞愧,还觉得十分内疚。
要不是她自作聪明又不够认真,怎么会打扰聂医生宝贵的休息时间。
那娜越想越难堪,忍不住捂着脸抓狂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丢死人了!不活啦——”
那娜胡乱踢着腿发泄了一番,悲怆地仰面大吼:“神哪,带我走吧——”
“神太忙了,可没工夫专门下凡一趟。”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从背后传来,“再说了……小妖精你道行太浅,还需修炼很多年才能入列仙班。”
那娜哪能想到身后居然有人在,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谁?谁在那儿?”
假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个头挺高,逆着朝阳看不清相貌,只隐隐感到对方善意的笑容如此刻灿烂却不炙热的光芒一般,暖暖的让人心里舒服。
那娜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再睁开就发现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礼貌地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问:“你是新来的护士?”
那娜没想到胡乱地宣泄会引来别人的注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处在花园的偏僻角落,可大清早医院那么安静,大喊大叫恐怕也会影响到病人休息,不由得脸色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嗯,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
男人很随和,眼神清亮温柔,指了指她的胸牌说:“轮转期间佩戴的胸牌编号都是以S开头的!”
那娜还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低头看了看胸牌,疑惑地问:“S是什么意思?”
“嗯,应该是Student吧。你们和实习生的编号一样,都是以S开头,不过实习生是绿色的牌子,你们是黄色的。”
那娜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医生之间的胸牌好像也各有不同。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你也是这儿的医生吗?”
男人摇了摇头:“不,我在行政部门工作。”
那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你一定是在人事科或者医教科!”
难怪对这些细节了解得那么清楚。
男人微微一笑:“我是医务科的。”
那娜脸上笑容一僵,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结结巴巴地说:“医……医务科?!那你……我……我……对不起,我刚刚下了夜班正准备回家,昨天整晚没睡有些郁闷所以才……”
男人好笑地打断她:“放心吧,我又不负责监督检查的工作,不会给你任何处罚的。”
医务科主要负责组织实施医院的医疗、教学、科研、对外等事务,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督促各科室制度、标准、规范和常规的执行,并且定期检查。
那娜刚刚出来得太急,忙乱间连衣服都忘了换,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护士服,贸然在医院的公共场合大呼小叫,影响不太好,算是违反了医护人员的纪律规范。
没想到被发现就算了,居然还是医务科的人。
总医院是部队医院,一直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对工作人员的行为规范要求非常严格,一旦不小心有什么错处被医务科发现,都会得到相应的惩处。
那娜从小就是老实本分的小孩,一直是规规矩矩的,连罚站都没有过,很少让家长老师们烦心,这辈子做过最违反纪律的事,也不过大学期间鼓足勇气逃了两节课,还为此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所以轮转期间一直表现良好的那娜乍一被医务科抓到小辫子,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
听到不会受到处罚,那娜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吓出来的冷汗,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叫那娜,那天的那。你叫什么?”
“魏哲,哲学的哲。”
男人礼貌地伸出手,干净的手指上指甲修得十分平整,显示出良好的卫生习惯。
学医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洁癖,那娜也不例外,看人总是习惯性地注意卫生情况,若指甲缝里积存了许多污垢,或者指甲留得老长,都会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同样,看到对方修长洁净的手指,那娜对他的好感度立马上升了许多。
魏哲和那娜握了握手,然后闲适地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随和地笑道:“刚刚听到你说心情郁闷,怎么了?”
那娜坐在他身边,清早的空气不错,阳光也很好,照得她越发昏昏欲睡。
想起刚刚的事就尴尬不已,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大家的调笑。
那娜叹了口气道:“别提了,一晚上没睡已经够倒霉了,谁知道还犯了个大错,丢死人了!”
魏哲奇道:“你是在ICU?或者急诊?不然怎么一夜没睡?”
那娜嘟了嘟嘴,无奈地说:“不是啊,我就在普通外科病区……昨天遇到一个病人精神不正常,总嚷着自己疼得要死,其实身体上压根没啥问题。可我不晓得啊,又没仔细看病历,就去一遍遍打扰值班医生,害得别人没休息好不说,早上还义愤填膺地把值班医生给骂了一顿。”
想到自己的蠢样,那娜懊恼极了,自责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病人的问题,也就不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来,更不会打扰别人的休息。”
那娜说得简单,魏哲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笑着安慰她:“你也是因为对病人负责,见不得病人痛苦嘛。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又不是故意的……别人会谅解你的。”
那娜摇了摇头,愁云满面地说:“唉,你是不知道,那个值班医生有点……小心眼,我这次得罪他大发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打击报复呢。”
魏哲扑哧一笑:“你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你去主动道个歉,态度诚恳点,讨好讨好他,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再小气也没法记恨你了。”
那娜想了想,追问道:“我该怎么讨好他?”
魏哲忍着笑,心想这小姑娘真是难得的实诚,连拍马屁都不会,居然还跟医生叫板,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总院混了这大半年的。
魏哲摸了摸下巴,故意沉吟片刻,严肃地说:“你要投其所好,比如帮他订饭,给他倒茶,或者下次夜班的时候请他吃夜宵……这些都可以啊。”
那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每天早上都要喝杯咖啡……”
“那就帮他买杯咖啡。”魏哲笑起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也就不好意思难为你了。”
那娜一想也对,死马当活马医,大不了再被聂医生毒舌几句。
魏哲的开导让她心情好了很多,眉目舒展地笑起来,诚恳地开口道:“谢谢你魏哲,认识你很高兴,跟你聊天也很开心。”
魏哲笑眯眯地说:“我也喜欢跟你聊天啊……以后有事就来找我。”
那娜挠了挠头,有些小羞涩地笑着道:“那……你不会对其他人说的,对吧?特别是你们科的同事……”
魏哲明白她的顾虑:“当然不会。”
那娜高兴极了,得寸进尺地问:“那以后我要是不小心犯了什么错,能不能找你求情?”
魏哲挑了挑眉,做出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咦,护士妹妹你不笨嘛!”
那娜吐了吐舌,忍不住笑出了声。魏哲热心随和、温柔体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那娜一扫之前的郁闷,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我该走了,还得回去换衣服。”
魏哲点了点头:“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娜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刚走到外科楼下,就看到聂医生白衣飘飘,双手抄兜,迈着优雅的步子,不急不慢地走过来。
聂唯平被迫下来寻人,溜溜达达好久才从楼上下来,没想到运气不错,立马遇见了小土包子。
聂唯平仔细看了她一眼,没发现小土包子有什么不对劲,心里对张为栋的瞎紧张十分不以为然。
聂唯平冷着张脸,刚想说点既能讥讽她又可以彰显自己大度的话,还没开口就见小土包子直冲冲跑到自己跟前,然后唰的一下弯下腰,来了个九十度非常标准的大鞠躬。
那娜弯着腰郑重其事地开口:“对不起聂医生,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给您带来了麻烦,还误解中伤了您……真是抱歉了,还请您原谅!”
聂唯平被小小震撼了一把,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正式地道歉呢。
聂唯平难得呆了呆,许久才找回声音,冷淡又别扭地问:“你准备一直这么弓着腰?还是等我说一声‘平身’你才肯站直了?”
那娜腰有点酸,慢慢直起身子,瞬间又唰的一下九十度鞠躬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聂唯平冷哼:“你这是祭祖呢,还拜了又拜!我可没你这种智商的后人!”
那娜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聂医生说得是。”
聂唯平被狠狠一噎,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聂唯平没好气地瞪了她片刻,实在看不上她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冷冷地撵人:“你怎么还不下班走人?”
那娜以为自己碍了聂医生的眼,忙不迭地开口道:“我这就上去换衣服,马上消失在您的面前。”
说完一溜小跑蹿进了电梯。
聂唯平无奈抚额。
这小土包子到底是什么奇葩的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