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林外的大道与南京城的方向夹出了一条弧形的地平线，在顾正阳等人的注视下，这条弧线顶端忽然出现了一面旌旗，接着是第二面、第三面……，排成一行的无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随后出现的是一个个盔甲鲜明的骑士，一行，又一行。
“这是……怎么回事？”被称作叶三哥的少年瞠目结舌：“蔡继勇是不是疯了，怎么把上林苑的水射胡骑拉出来了，他老子是想造反吗？”
“不对。”站在最前端的顾正阳双眼闪了闪，沉声道：“不是蔡继勇，这支军队，有旗。”
旗是军旗。但凡军中出征，殉阵祭灵，以血浇旗，壮三军胆气，故凡有举旗者，皆可视作战争的预兆，若是蔡继勇的老子敢在南京城外胡乱举旗，那除非他是要造反，否则就一定是他疯了。
可蔡继勇的老子蔡循乃是当朝太傅，位列三公，可以说已经位极人臣，他绝没有道理做这么无稽的事情。
因此对面这支军队的出现，只有一个理由：这是一支出征的部队，他们的目标，一定是当下正和南陈剑拔弩张的北梁！
顾正阳很好奇，他不知道这支军队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去援助襄阳防线？可南京与襄阳两地相隔数百里，从南京城调兵前往襄阳，费时费力，朝廷不可能做出如此昏庸的决定。
要想援助襄阳，从江陵、武汉等地调兵，岂不更快？
好奇心驱使顾正阳做出了决定，他退到路边，待到那支军队的先锋开过身旁时，冲一个军官模样的骑士喊到：“将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那骑士在马上扫了一眼顾正阳，以及他身后的几名少年，突然脸色一沉，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高声怒喝到：“妄探军情，其罪当诛，滚！”
顾正阳撇撇嘴，拱手道：“在下礼部右侍郎二子顾正阳，并非想要打探军情，只是好奇问问，将军万勿见怪！”
那骑士听他报出了礼部右侍郎家二公子的名头，脸色这才稍霁，虽眼中仍有桀骜，但语气却平和了不少：“原来是顾侍郎家的二公子，多有得罪。不过军中的事，二公子最好还是少打听，免得被人当做间谍抓了起来。”
顾正阳心知想从他嘴里探出情况，难之又难，因此也不再多嘴，领着众位兄弟退回了林子边缘，调头对叶三说到：“文殊，叫人回城里问问，看看是什么情况。”
叶三点了点头，转身钻入了树林之中。
冗长的队伍似乎无穷无尽，在全身鲜衣怒甲的骑兵队伍开过之后，紧跟着又是一排排的重甲步卒，这些南陈的精锐之师个个精壮干练，行走之间井然有序，默无声息，正是其徐如林，侵略如火，让人一见便生出一股强大的压迫之感。
顾正阳等人眼睁睁看着这样的精锐之旅一排排从自己面前走过，不觉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如旭日朝升，似要从胸口喷薄而出，那个性子最急的瘦猴似的少年眼冒金光般说到：“若能像他们一样威风，真是死了也甘愿！”
“将军百战穿金甲，十年军旅十万沙。”顾正阳摇头道：“你只看到了他们威风的一面，却不知有多少将士从此一去不回，义廉，你最好别想着自己也有上战场的一天，否则伯父一定会打断你的狗腿。”
被称作义廉的瘦猴般的少年瘪了瘪嘴，郁闷的说到：“别提他了好吗，胆小如鼠，真是想起来就丢脸。”
顾正阳笑了笑，正想说他两句，身旁那个熊猫般胖乎乎的少年突然跳了起来，指着远方说到：“你们看，蔡继勇那个狗日的来了！”
众人急忙抬头远眺，这才发现看起来好似无穷无尽的军队终于走到了尾声，只是在这支军队的最后方，却有一群青衣小帽的壮汉，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嘻嘻哈哈从远方走来。
这青年越走越近，很快就让人看清了他的容貌，只见他面敷白粉，身着绸衫，秋高气爽的季节，却抓着一把折扇在手中摇来晃去，整张脸上浮现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一看就给人以轻浮的印象。
这正是当朝太傅之子蔡继勇。
蔡继勇骑着骏马来到了几人面前，状似不屑地扫视了一眼，倨傲的仰头问到：“是谁找我？”
顾正阳挺直了腰杆，慨然应道：“是我！”
蔡继勇在马上睨了下眼睛，居高临下，对顾正阳充满了优越感，高高在上的调侃到：“你是谁？”
顾正阳眯了眯眼睛，知道他是在故意拿乔，因此笑呵呵的反击到：“我是你老子……”就在蔡继勇脸色大变之时，接了一句：“的同乡。”
“哈哈哈哈！”他身后的少年一起哄笑，看着蔡继勇的脸色由先前的高高在上变成了一副猪肝色，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快意。
被嘲笑的蔡继勇却没有那么高兴了，他的神色迅速阴鹜起来，盯着顾正阳恨恨的说到：“人家都说顾侍郎家的二公子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是牙尖嘴利，哼，废话少说，说吧，今天找本少爷什么事？”
顾正阳也不跟他啰嗦，清了清嗓子说到：“本月初九，南郊十里清河村，你可还记得？”
“清河村？”蔡继勇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般叫到：“哦，你是说……那个村姑？”
“不错。”古正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语气逐渐转冷：“那个村姑，死了。”
“死了？”蔡继勇扬了扬眉头，突然一阵怪笑：“哈，干我何事？我只是睡了她，又没杀她，莫非你想把这笔账赖在我头上？”
“她是上吊自杀的。”顾正阳面无表情的说到：“你糟蹋了她的清白，她不堪受辱，所以在家里上了吊，她父母也因为这件事，双双投了井，一尸三命，蔡继勇，你可会感到愧疚？”
蔡继勇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慌乱，可很快又被他压制下来，吞了口唾沫，他强作镇定的争辩到：“你少血口喷人，我虽然睡了她，可我是给了钱的，临走的时候我丢了一锭银子在她家，这最多算是嫖妓，你告不了我！”
“呵呵。”顾正阳冷笑到：“照你这么说，我如果睡了你老娘，临走前也丢锭银子，那也算是嫖妓了，是也不是？”
“你……”蔡继勇脸色剧变，双眼含恨的怒喝到：“你闭嘴！你这个混蛋，竟敢侮辱我娘，你是不是活腻了？”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顾正阳不紧不慢的说到：“你的存在，对你爹娘来说本身就是个耻辱，何必还用我们来侮辱？”
这段话说的有点儿绕口，蔡继勇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心里顿时更加愤怒，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顾正阳骂到：“你这个混蛋，你爹不过是个小小的三品冠，居然敢在我堂堂太傅公子的面前口出狂言，来人啊，给我狠狠打，打死了算我的！”
他身后的那群青衣小帽家丁状的汉子早就在等他的命令了，此言一出，这群人立刻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纷纷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摩拳擦掌地冲了过来。
顾正阳这边的少年们也亢奋起来，那叫做义廉的瘦猴般的少年捏了捏拳头高叫道：“早就在等着你们了，来吧！”说完迫不及待的就要揉身上前，却被顾正阳一把拉住，在他耳边低喝到：“进树林！”
蔡继勇带来的这群人都是太傅府高薪聘来的护院，功夫极为高强，顾正阳有自知之明，凭他们这群热血少年和对方硬碰硬，是不明智的，所以他一早就在林子里做好了布置。
现在，该是让蔡府的人尝尝他们金陵侠少厉害的时候了！
就在南京城外琵琶林中斗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远在数百里外的均州城，同样也有一股暗流在悄悄的涌动着。
均州位居汉江上游，处于鄂豫两省交界处，东连鄂北重镇襄阳，西连豫州门户十堰，东边是广袤神秘的神农架，自古以来就是连接华中平原与鄂西北山区的必经通道，向有“三阳（郧阳、襄阳、南阳）腹地”之称。
正是因为均州如此重要的经济与军事地位，南陈在这片区域布下了重防，不仅有一万守军常驻，襄阳边界还有一支数千人的军队随时准备跨境支援，而坐镇均州府的都御使，更是当朝太傅蔡循的大公子，蔡继知。
蔡继知年过二八，比他弟弟蔡继勇大了足足十岁，丁酉年榜眼，在他父亲蔡循的栽培下，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出任边境重职，戍守均州五年，功勋卓著。朝中一直在流传，他将很快被调回中枢，出任四品以上官职。
蔡继知也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野望，所以在出任均州都御使期间，他拼命捞取功劳，军政两方面都是一手抓，争权夺势，不遗余力。在他的打压下，无论是军队系统的牙门中郎将顾正武，还是民政系统的均州通政使满文彬，都成了摆设，但凡均州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必须经过他的过问。
此时此刻，蔡继知就坐在他的书房中，正在和他的师爷们商量着什么。
缭绕在书房的檀香，布满了书架的藏书，都让这间书房充满了书香的味道，然而端坐在书桌前的人，不仅看不到一点知性，反倒周身都涌动着一股狰狞。
“你说什么，襄阳那边不肯派兵支援我们？”蔡继知虽年近三十，但保养甚好，看起来依然像是一介书生，只是脸上那一股戾色破坏了他的整体形象，眼中满是疯狂和阴冷。
“是。”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的回答到：“吴焕隆那边说，北梁势大，不宜分兵渡江，所以坚持不肯派兵给我们。”
“势大个屁！”蔡继知狠狠锤了一下桌面，怒气冲冲的说到：“他吴焕隆不就是怕我们得了援军，抢了他的功劳？这个混蛋，打仗的时候畏首畏尾，抢功的时候倒是不落人后，等我日后回了朝，一定会叫他好看！”
众师爷都沉默不语，等到他火气稍熄之后，先前那师爷才疑惑的问到：“大人，据说北梁在江北陈兵十万，难道您就真有把握打赢这一仗吗？”
“十万？”蔡继知冷笑到：“那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北梁三面受敌，年年征战，国库早已经入不敷出，他要是敢在江北陈兵十万，那西边怎么办？西凉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光是那几十万骑兵，就够梁人喝一壶了，他哪儿来的十万兵力和辎重再放到南面？”顿了一下，他看那些师爷们眼中似乎仍有犹豫之色，于是定了定神说到：“再说了，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判断，就连南老头儿也是这么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