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紧赶慢赶,可到了胤稹跟前时,他仍是阴沉着个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容行了个礼道:“四爷,奴才过来伺候了。”
胤禛“嗯”了一声,缓缓转过目光看她道:“小瞎子。”
“奴才在。”
“小瞎子……”
从容摸不着头脑,“四爷,怎么了?”
“过会儿让福喜同你一起收拾收拾,明日你去毓庆宫,。”
“毓庆宫?”从容身子一震,“为什么要去那儿?”
“二哥说近来筹备婚事,他宫里人手不足,所以问兄弟几个借一些人手。”
从容闷闷不乐,“所以爷就把奴才给借出去了?”
“不是,”胤禛回答得十分迅速,“是二哥特意问我要的你,我……我不能不借。”
太子……从容想起那张几近完美的脸庞,心头却再不像从前那样鹿撞,“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收拾。”
从容转身要走,胤禛叫住了她,“小瞎子。”
从容回过头,胤禛沉默半响,方道:“去了那儿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给看出来。”
从容咬紧下唇,“事关奴才的小命,奴才不会给爷添麻烦的。”
胤禛心里更堵,“你知道利害就好,万一出事,我也救不了你。”
“奴才知道,奴才自己救自己。”
从容说完,也不等胤禛示下就走了出去。胤禛胸口烦恶,拿起手边茶盏就仰脖喝下,“咳咳!”他剧烈咳嗽了两声,心头烦恶却没有稍减,舍不舍得…舍不舍得……他不舍得!
第二天一早,福喜就带着从容去了毓庆宫。宫中因太子不在,值事大太监便随意给从容指了地、派了活。从容放下东西,又听福喜嘱咐了几句后,便去后殿搬运那些成匹的红色锦缎。人少物多,好不容易搬完,又等着清点完毕,从容已是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小瞎子,哎,小瞎子,傻啦?”
从容正在回想昨夜同胤禛的冷战,根本没有听见人叫她,直到背后有一只手连推她几下,她才回过了头,“得意儿?”
得意儿蹲在地上,笑微微道:“你也来了啊?”
从容扁了扁嘴,“十三爷也让你来了?”
“爷说让我过来沾点喜气再带回去,嘿嘿。”
从容白他一眼,“你倒快活得很。”
“到哪儿都是做事,”得意儿回头指指几个蹲在一起的小太监,“这都是各宫里调出来的,你看看,一个个不都是咧着嘴,高兴得很?”
从容看着那些聚拢的小太监,不解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高兴?”
“嗐,人往高处走,若是太子爷看得上,以后可就不愁喽。”
从容瞥他一眼道:“你也这么想?”
得意儿摇头摆手,“我想,十三爷也不肯阿,爷还等着我回去陪他玩呢。”
从容点点头,又问:“看你这样子,刚来?”
“哪儿啊,早来了。”
“那刚才做活时,我怎么没见你?”
得意儿得意一笑,“他们哪敢让我做活?分了个小差事,唬弄唬弄人而已。”
从容皱起眉头,“同样是来帮忙的,怎么你就这么好命儿?”
得意儿扯她一下,压低声音道:“皇上可喜欢十三爷来着,这回又是十三爷自个说的,即便是太子,也不敢让我做什么粗活阿。”
从容听着,皱起的眉头打起了结,原来她一上来就得了这么个粗活,全是拜胤禛不如人得宠所致阿?
从容做了一天的搬运活儿,刚吃饱喝足了想躺下时,胤礽却派人来找她过去。从容略略收拾了一下,低头跟着那人穿过穿堂,进入后殿,殿内隔间众多,门户或真或假,从容正绕得有些眼晕时,带路之人忽然在一重垂帘前站定道:“禀太子爷,人带到了。”
里头胤礽答应了一声,那人拉开垂帘,示意从容进去。从容踩着厚厚的毛毯,一路低着头进去道:“奴才给太子爷请安。”胤礽正歪在炕上摆弄一串珠串,见从容站在灯下,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不由轻笑道:“夏从容,听说老四那儿都叫你小瞎子,我看我也叫你小瞎子罢。”
从容点头。胤礽道:“小瞎子,你今年几岁了?”
从容全没料到胤礽第一句是问这个,呆了呆才道:“奴才,十……十八了。”
“两年前进的宫?”
“是。”
“我看内务府的记档上,你是苏州人氏?”
“呃……是。”
胤礽放下珠串,似不经意地道:“可听你说话,不太像是苏州人哪。”
从容一个激灵,哪个傻瓜帮她写的苏州人?分明是给人找茬。“奴才……奴才生在苏州,后来随父母常居杭州一带,所以说话并没有苏州那边的口音。”
“哦?”胤礽眸中幽深,“杭州一带亦属富饶之地,你不在那儿安居乐业,怎么会想到北上入宫的?”
“这个……”从容心思急转,“父亲好赌,不仅败光了家产,还欠下不少的赌债,奴才没什么本事,走投无路之下,就想到入宫当差。”
“可怜……”胤礽眸光一闪,忽又问道,“你十六岁进宫,之前可有娶妻生子?”
这个问题让从容很无语,她摇了摇头,胤礽叹息着道:“可惜,可惜。”可惜什么?可惜她夏家从此断了香火么?从容垂眸看地,胤礽的眼光在她身上打着转,“小瞎子,今儿你好像不太说话,是不是不乐意来我毓庆宫?”
从容本就觉得这屋中异常暖和,现在再加上胤礽的不断盘问,她已是一头热汗,“奴才能来毓庆宫是奴才的福份,奴才怎会不乐意?”
“我看你不是很精神。”
“奴才……奴才大约是累了。”
“是不是还有些热了?”
“有点,有点。”
“你一头的汗,要不要脱帽擦一擦?”
从容紧张万分,“奴才不敢。”
“此间就我和你二人,无妨。”
从容汗意更甚,“奴才不敢坏了宫中的规矩。”
胤礽已然坐起,慢慢踱步到她跟前,“若是我命你脱帽呢?”
从容定了定神,强自镇定道:“主子有命,奴才不敢不从,不过奴才打小就是癞痢头,若是脱帽,恐怕污了主子的眼。”
从容说完,便在心里打着边鼓等候发落,没想到过了许久,胤礽却是一声轻笑,“瘌痢头?”
“是啊,奴才用了很多法子都没能根治,只好常年戴帽,免得带累别人。”说着从容作势欲解系带,“太子爷若一定要奴才脱帽,奴才只好……”
“免了,”胤礽摆摆手,意味深长道:“你既然不想让人看到,我又何必一定要看?”
从容垂头恭谨道:“多谢太子爷。”
胤礽微微颔首,坐回炕上道:“上回我给你的玉笛,你回去后可曾吹过?”
从容才刚松了口气,听见这话又吊起精神道:“没,还没有。”
胤礽道:“这也是,听说你日夜跟着老四当差,着实辛苦。这回既然来了,若想学,我这就可以教你。”
从容期期艾艾道:“太子爷给奴才的东西,奴才自然珍而重之,这回想着要来帮忙,仍旧拿它放在永和宫里,并没带来。”
“无妨,明儿你回去取一趟就是。”
“这个……这个纵使奴才取来,”从容绞尽脑汁道:“太子爷的事务本就繁多,再要教奴才这个笨学生,恐怕会太过劳累的。”
胤礽听她一味推阻,心中不悦,脸上却还是带笑,“我也不是非要当你的老师,只不过有些想念那个老朋友,想借此看看它而已。”
从容知道无法再拒,只得坦白道:“奴才上回不小心摔坏了太子爷的老朋友,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做了个起的手势,“既说是给了你,坏了便坏了,何罪之有?”
从容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无怪罪之意后才稍稍放心,“是奴才不好,太过大意了。”
“是么?”胤礽闲闲一笑,“可我却听说,是有人一气之下才将它摔了的。”
从容脸色一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想到紫禁城的墙也这么容易漏风,“这事的确是奴才的错,是因奴才言语冒状而起,不与他人相干。”胤礽凝目看了从容许久,他原以为从容挨了打,定会对胤禛有所不满,谁想并不是这么回事,看来,他对她,还得下一番功夫才行。
从容就这么在毓庆宫里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胤礽吩咐过什么,白日给她的活计已换成了些零碎散活,并不吃力;晚上给她住的也是单间,甚是清静。从容虽然觉出胤礽对她的身份起疑,可她想着也不过那么几日,只要其间别给他拿住什么确切的把柄就行,因此除了尽量避开胤礽外,从容做活时也是小心谨慎,不太兜搭别人,有什么事也只与得意儿说上两句。
从容在掰着手指算回去的日子,永和宫里,亦有一人同她一样在算着日子。好不容易等到胤礽成婚那天,胤禛穿戴整齐,一到时辰就带着福喜前去观礼。看着胤禛在前急行的步子,福喜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小爷平时就走得快,这回,都赶上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