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谷还能被称作是“无忧谷”,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十五年前无忧谷主左无忧从谷外抱回一个三岁大小的女婴来,无忧谷就再也没有真的无忧过。
这个女婴从一个婴孩儿成长成一个女孩儿的过程,简直就是一部现实版的《小坏蛋是怎么炼成的》外加“无忧谷”版本的《悲惨世界》。
左无忧也从一个人人敬慕的稳重大侠,变成了一个喜欢吹胡子瞪眼睛的小老头儿。
谷中的下人常常聚在一起讨论:
“哎呀,厨房里的鸡蛋怎么全只剩下蛋壳了?!”
“刚看见小姐从厨房里出来,只怕……”
“左谷主侠义无双,怎么左小姐却是这个样子?”
“落花小姐太可怕了,昨儿还把一个斗大的马蜂窝偷偷塞进了谷主的被窝里!要不是左少爷发现得早,只怕谷主一世英名就要扫地了……”
“说到少爷,那才是谷主年轻时的样子嘛,功夫了得,心地也好得不得了。”
“就是,若不是左少爷在,这无忧谷只怕我也呆不下去了。”
……
躲在不远处偷听的某小姐,不屑的撇了撇嘴,自顾自的把手中的鸡蛋液和蜂蜜搅匀。
“哼,臭爹爹,等我把这罐好东西‘孝敬’到您老人家的靴子里,看你还敢不敢不放我出谷玩儿!”
……
第二日清晨,春暖花开。
无忧谷蓦然传出一声惊天怒吼:“啊——!”
下人们聚拢到他们伟大的谷主房前时,发现这里早已满地爬满了蟑螂、还有蚂蚁!
“谷主!”
白色布袜上沾满了蛋清蛋黄蜂蜜蚂蚁甚至还吊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蝎子的左无忧左谷主,吹胡子瞪眼睛的一挥手:“赶快打扫干净!我舞剑先!”
舞剑!
下人们都知道,舞剑,是为了静气。
平静怒气。
左无忧除下袜子,脚指头一点床头,身形如燕拔起,半空中一探手,就触到了挂在墙上的无忧剑。
聚在门口的下人们心中赞叹:“不愧是谷主大人,年过半百,轻功仍然如此了得!啧,啧,只到谷主右脚再点一点墙壁,自然就能飘身出屋,别说这满地的臭虫,就算是满地钢针,又能奈谷主何?”
左无忧脸上也自信的微笑,抓着剑鞘,右脚一点石墙,身姿妙曼,折身欲出!
门口下人们自动的让开一条道儿,只等他们谷主飞身出屋!
却只看见左无忧潇洒的身形突然一滞,好像有人在无形中拉了他一把,硬生生的把左无忧就要蹿到房门的身子给拖了回去!
就像一块绑在一根儿橡皮筋上的石头,刚弹出来,又给拽回去!
“啊!”
下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谷主大人,空有轻功绝世,却一头撞在墙上,然后屁股向下,平沙落雁!
左无忧“蹭”的从地上弹起来,顾不得屁股上还沾着一票昆虫,立掌如刀,一掌切下!
紧紧的绑在无忧剑上的一条细牛皮筋竟给他一掌切断!
“好凌历的掌法啊!”
下人们由衷赞叹。
左无忧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屋子——也不用轻功了!也不管蚂蚁了!
舞剑!
摆开架式,单腿独立,伸手拔剑!
江湖上曾经传闻:
无忧谷主无忧剑,剑器舞动风云变。
但有无忧剑在手,轻歌长笑江湖间!
左无忧就是左无忧,无忧剑就是无忧剑!一剑在手,任他天崩地陷,风云雷动;任他牛筋缚剑,满屋臭虫,都再难撼动他分毫!
高手就是高手,谷主就是谷主!
下人们眼中,左无忧的身形光茫万丈!——虽然屁屁上,还有几只小昆虫在惊恐万状的爬来爬去……
远远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一个一脸纯洁无辜的美丽少女,懒洋洋的骑坐在树枝上,正把一颗油花生抛进嘴里,眼角时不时瞟一眼谷主卧室,嘟囔道:“还没拔剑么,臭爹爹?”
平地里蓦然起了一颗炸雷,一个凄厉无匹的怒吼声突然震天响起,内力惊人!
“左落花!你给我滚出来!来!来!——”
林子里的鸟儿们惊慌失措四散飞起。
素花小衣的无害少女左落花,粉嫩嫩的脸上起了一圈得意洋洋的笑意,把手中剩下的油花生望空一撒,拍手脆笑道:“哈哈,爹爹拔剑了!”
无忧谷通向省城的官道上,一匹枣红小马欢天喜地的蹦跶着。小马背上,蹦跶着欢天喜地的左落花。
跟在她背后的是一骑白马,马上的少年不过十八七岁,却稳重得仿佛七八十岁。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到脑后,挽成一个极服贴的流苏髻;黑色的发,衬上清秀干净的面庞,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左落花。
左落花纵马一阵小跑,回头看看身后的白马仍然不疾不徐的一路走过来,急得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不耐烦的嘟哝道:“楚哥哥,你实在是太慢啦!”
她嘴里的“楚哥哥”的正是谷中下人们嘴里的左少爷——无忧谷少谷主左楚行。他听见左落花的咕哝声,嘴角一抿,勾起一抹亲切的笑意,提着缰绳的手轻轻一抖,左落花眨巴一下眼睛的功夫,就看见他已经到了自己身旁。
“楚哥哥。”左落花盯着左楚行的白马,流着口水嘻笑道:“楚哥哥你的白马能日行千里,不知比我的小红马如何?”
左楚行眉头一弯,眼里就有了一抹了然的笑:“自然比你的小红马快。”
左落花眼珠子转来转去:“给我骑!”
左楚行微笑着摇了摇头。
左落花笑咪咪的道:“楚哥哥,你该不会是怕我骑着小白马跑掉吧?”她用力在“楚哥哥”肩膀上拍:“你放心!小花从来说一不二,我绝对不会扔下楚哥哥一个人的。”
左楚行笑道:“小花,出谷前你挑来挑去,挑了无忧谷里脚程最慢的枣红马,你这点心思气气爹还行,在我面前,还是别闹了。”
左落花鼻子一酸,两颗豆大的眼泪就挤出来了:“楚哥哥你从来都把最好的给小花,唯有小白连碰不也让碰,好容易臭爹爹这次肯放我跟你出谷,路还没走几步呢,就学爹的样子来教训人了!”
左楚行苦笑道:“你在爹的无忧剑里填满了火药,烧掉了他老人家蓄了那么多年的胡子,若不是谷里的下人们一起为你求情,恐怕你现在还关在小黑屋里。”
无忧谷的下人们的确一起在左无忧面前替左小姐求了情,不过他们多半倒是为了自己,因为谁也不愿意哪天打开门或是揭开锅盖子会窜几道吓死人的火光出来。
但即便是无忧谷所有的下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左楚行的一句话来得有用。
左楚行对左无忧说:“小花这样调皮,若是任由她在谷中兴风作浪,怕是以后嫁到别人家里也呆不住。不如让她出谷历练历练,说不定倒寻得一个对她脾气的如意郎君。”
左无忧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痛心疾首的答应了。
想到这儿,左楚行脸上莞尔,他瞟了一眼左落花腰上鼓鼓的钱袋子,眯着眼睛道:“妹妹你想骑小白,也不是不行。这样吧——你要是把钱袋给哥哥,哥就和你换马。”
“真的?”左落花笑得甜极了。
左楚行瞅着妹妹的脸,暗道:没了钱,也不怕你跑得了多远。
骑在白马上的左落花,这里看看,那里拍拍,抚弄着白马的鬃毛,高兴得脸颊潮红,悄悄瞅了眼还站在地上看着她的“楚哥哥”,裂开嘴呵呵笑道:“楚哥哥,小白这么神骏,恐怕我的小红马是差远啦。还有就是——”
她伸手到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在左楚行眼前晃了晃,笑道:“为了出谷玩,我攒了十年的压岁钱了,银两什么的太重啦,就请楚哥哥帮小花保管吧;你要是想花,也不用客气。”
她一提缰绳,白马像只箭一样的冲了出去,远远飘来她得意的嚎声:“楚哥哥不用来找我,等小花玩得高兴了,自己会回谷啦——”
左楚行呆呆的望着左落花绝尘而去的身影,跺脚道:“千算万算,还是着了她的道儿。爹爹吩咐我“只要小花要的一律不给”真的是金玉良言!”
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包碎石头!想起左落花落跑前的那句“你要是想花,也不用客气”,哭笑不得,自语道:“小花啊小花,你连你的‘楚哥哥’都算计了,怪不得爹这回都气晕了头,放你出谷玩。不过,你楚哥哥会永远守着你的……”
抚弄着手中的钱袋,左楚行眼中竟是满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