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忍无可忍，调转车头试试看，结果跑得像飞一样，但下坡就是下坡，却没有变成上坡。
按理说，上坡错觉成下坡，那么下坡就应该错觉成上坡，可是偏偏不，上坡是下坡，下坡仍然还是下坡。
我抓狂，我站在路上怒吼，吼到缺氧。错觉仍然还是错觉，没有得到丝毫改善。
从GPS上看，海拔也确实在不断升高，平衡感如此严重的错乱，今生头一回。后来我一直在想，阿什库勒盆地里如果不是有鬼，那么就是因为火山造成了磁场的紊乱，从而导致人的神经也错乱。就在这样一个错乱的地方，我垂死挣扎一样地在路上前进着。
今天没有遇到水，我的水已经不多，如果明天还是没有遇到水，那就真够呛了。
为了不至于像上次在邦达错那样狼狈，我决定今天早点儿打主意。我一直都在留意水源，但一直都没有发现。海拔越来越高，不知道会不会离水源越来越远。
明天如果找不到水，悲剧就要重演。
正南方向，2.5公里处有一片又像湖又像河的水域。从地图上看，是一个湖，因为四周没有出水口。
这个湖应该就是很多资料上提到的乌鲁克库勒湖。实地观察，湖的西边有一条像河一样的东西向西无限延伸。这不是出水口就是入水口。如果是湖，湖里的水就很有可能是咸水，咸水是不能喝的，但也可能是淡水，资料表明这一带有不少淡水湖。
因为不确定明天会不会遇到水，所以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碰碰运气。
由于Garmin很费电，尽管带了太阳能板，但还是没怎么用。现在的手机和平板电脑几乎已经可以取代专业GPS。从我的站立点到湖边，中间很空旷，几乎没什么遮挡，我还是不打算带GPS，我不相信回来会找不到自行车。
今天的第二次五公里徒步。选准湖边的一个点，盯住不放，尽量不走弯路，争取一个小时内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两公里要比去火山的两公里漫长得多，走了很久，回头早已看不见自行车，但离湖却还很远。
这路走得有点懊恼，也许现在和去看火山口的心情不一样。
这次是要去取水，到了湖边如果是咸水，就意味着要无功而返，更重要的是明天可能会缺水；而去看火山口不一样，无论火山长成什么样，它都对我都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湖的西边，在看起来像河滩一样的地方，停着几台采金设备。我在很远的地方都已看见，望远镜里分析那个高高的指向天空的东西，是挖掘机那长长的臂。
一段明明不算很远的路，可就是怎么也走不到，似乎还越走越远，没人能体会那种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如果那时候有人敢招惹我，也许我就敢把他杀了。
在骂了一万多个“他大爷的”后，终于接近湖边。
这时我听到西边那些采金设备喇叭按得震天响，显然是在和我打招呼，可是我一点儿心情都没有，懒得理他们。但他们的喇叭就那样一直按，吵得我心烦意乱。
湖边有一块湿地，湿地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草。湿地的低洼处有些积水，但水的颜色发黄，一定积存很久了，估计不能喝，再说湖就在旁边，肯定不会考虑湿地里的水。
要到达湖边，就得跨过或者绕过这片面积不大的湿地。我犹豫了一下，觉得绕行太费时间，决定从湿地里直接穿过去。
湿地中间，我选择了一片看上去还比较硬实的区域，作为穿越路线，开始小心翼翼地往湖边走。这时我听到那些采金设备的喇叭改成了短而急促的按法，像是叫魂似的。
我依然没理会他们。
没走几步，跨过一棵长成一团的草，再向迈了一步，毫无征兆，我的右脚在一瞬间就陷了进去，淤泥马上就没过了膝盖，而且还在快速下陷！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今天要葬身于这片湿地中！
由于下陷的速度很快，我的左脚也搭进去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抓住东西，否则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我立即想到身后那棵长成一团的草。高原的草很少有一根草独立生长的，可能跟这儿的气候有关，长成一团才有利于抵御自然灾害。
要命的时候动作都快。我在往下坐的同时侧身卧倒，扔掉了工兵铲和水袋，反手过去抓住了那棵草，这时身体才停止了继续下陷。最后抱着那棵草采取匍匐前进的方式，才把双脚从烂泥里拔出来。退出那片确切地说应该叫沼泽的地方后，我坐在没有草的戈壁上，用铲子刮鞋子上的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命不该绝！
这时候那些喇叭声消失了，我放眼过去，很多个黑点在地平线上一动不动，看不见脸，我想他们应该都是朝着我这个方向的。
我这时才明白刚才的喇叭声不是在和我打招呼，而是在警告我不要往那片沼泽里去。
谢谢好心人！无处不在的好心人！
为了取点儿水，差点把命搭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丝毫没有那种大难不死的喜悦，只是觉得这完完全全就是一种捉弄。
我沮丧地拎着水袋和铲子往东走，前面不远就能绕过这片沼泽地。
这次在靠近湖水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那里的地也比较湿，但仅限于踩出深深的脚印而已。
湖边很漂亮，水里面长满了金黄的水草，水草间有很多像小毛毛鱼一样的东西在游动，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我蹲下来捧了一捧水尝了一下，不咸也不淡，口感不是很好，但没有明显的苦涩味和咸味。谢天谢地，还好不是咸水。口感的事已经不是那么太在乎了，有水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天空又下起了夹杂着冰粒的雪，梆硬梆硬的。尽管离天黑还早，但能见度越来越低。在能见度还很好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自行车，更何况现在。
看不见车，没有GPS，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来时的脚印往回走。
雪下得很大，没多久地上就堆起了薄薄的一层，我的脚印消失在一条并不宽阔的河床上。河床很硬，根本踩不出脚印。来的时候只顾走路，忽略了这些，再说当时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去。
我在河床边找了很久，除了我现在在雪里面踩出的若干脚印外，没有发现一点儿踪迹。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心情复杂得像被人塞了一团烂草进胸口。
这时我才觉得，GPS真是个好东西。
在能见度不足百米的地方，我想是不是等一等，风雪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过去，等能见度好了就能比较准确地找到方向。
可又一想，万一这雪一直下到晚上呢？
那我还是继续走吧，只要能确定大概方向，就能走到公路上去，走到公路上就不怕找不到车。
左肩扛着灌满水的水袋，右手拎着铲子，开始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所谓的艰难，不是因为风雪有多大，路有多不好走，而是那时那种难以言表的心情，无助与无奈。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上那条公路。现在的问题是我得往哪边走？雪不厚，但足以掩盖路上的任何蛛丝马迹。
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这就是选择带来的痛苦，痛苦在于害怕自己选择错误。
不对即错，还选什么呢？闭上眼转几圈，停下来朝着哪个方向就往哪个方向走吧。
今天很背，且背得很。
我隐约觉得自己正在朝着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但还是决定走下去，等我确定不在这个方向后，那它就一定在另一个方向。
走了很久，估计又走出了一两公里，仍然没有发现自行车的踪影，它绝对不可能离得那么远，于是决定返回。
这次要再走一两公里才能到达我出发的位置，然后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车，天和鬼知道。
想想就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如果那会儿带上GPS，哪会有这种破事发生啊！
可惜那会儿是那会儿，已经回不去了。现实中没有如果这回事，都已经回不去了那还后悔什么啊，真无聊。
我把自己痛骂一通后，觉得出了一口气，心情好了些，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回了原点，我的脚印还在。我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车，心里像这雪地一样茫然。
如果真的走了很久才找到车，那也就算了，我也没什么可愤怒的。只是那车，它就在往另一方向走了不足两百米的地方！
跑回湖边跳进去淹死算了我！老天捉弄人啊！
找到车后将车调到最小档，在看上去是下坡的上坡路上缓慢前行。如果现在有十个人一起招惹我，我会将十个人统统都杀掉。
今天心里聚积了很多无法散去的东西，什么都有，而且它们在不断地累积和膨胀，我无法将它们释放，我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被憋死。
往前走了四五十分钟，积雪一点点的变少，最后消失。视线开阔了，太阳也出来了。回头看来时的路，弥漫着的烟云像一团散不去的冤魂。
远远地看到一面像旗帜一样的东西，在路边的杆上飘扬。我以为那里就是坡顶，西藏的坡顶都有经幡作为标志，这里没有经幡，也许用就旗帜作为标志吧。
心里暗暗的地高兴了一阵后，又忍不住告诫自己，不要对眼前看到的东西抱任何幻想，如果到那里是坡顶那就是坡顶，不是也就算了，不抱期望，免得失落。
果然，那面旗帜只不过是一块顶在一个木杆上的塑料布，去金矿的路在此分道，采金的人们自己做的标记而已。尽管我依然不能辨别上坡下坡，但我根据此前走过的坡度判断，上坡还在继续。
八点半，实在不想走了，今天走了太多的路。
今天搭帐篷也不顺，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
先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这是一个缓上坡，整个坡面很平整，就是找不出帐篷那么大一块接近水平的地方。
考察了很多地方，哪都一样，那就只有随便找个地方搭上吧。
帐篷撑开了，等到打地钉的时候才发现，地表五厘米泡土以下全是像混凝土浇铸而成的河床。河床由密集而均匀的小石块组成，地钉根本下不去。估计在若干万年前，这里是一条宽阔无比的河。
我尝试着换了很多地方，结果都一样。
打不进地丁，睡觉就不踏实，界山达坂那一夜已经吃尽苦头，所以不想重蹈覆辙。我坐在地上，拿着铲子歇斯底里地拍打地面，发泄我的不满。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袭来，另一出悲剧正准备上演。
我转过身的一刹那惊呆了：帐篷的一头正离开地面旋在空中。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它已经翻了过去。天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滚灯笼！我几乎快要哭出声来了。
我哭喊着去追帐篷，要知道这是在坡上，风正从高处刮下来，帐篷越滚越快。看着帐篷不停地在地上翻滚，我绝望了。
精神在那时瞬间崩溃，我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哭吧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点儿。
好在两分钟后，帐篷又在我视线之内停了下来。我从地上爬起来又是一阵狂奔，生怕它再次启程，飞到我够不着的地方。
我冲到跟前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帐篷有没有被扎坏。仔细检查一遍后，发现帐篷完好无损，悬着心总算重新放了下来。也许正是因为它2.4公斤的自重，用料保守，才在翻滚中得以保全自己。
拆下帐篷骨架，夕阳里我抱着裹成一团的帐篷往回走。帐篷啊帐篷，你可不能再离开我。
这回长记性了，帐篷撑开后把防风绳系在了自行车上，就算是来风也刮不走它。不过不能打地钉仍然是件很头疼的事。
实在没法打，那就只能换个地方，可是都九点多了，天黑前还能走多远呢？这是一个问题。
无意中发现帐篷的雪裙很长，一部分搭在地面上。如果在雪裙上埋上土，肯定比地钉的效果还好！结果也如此。
晚上毫无悬念地吃牛肉啃干方便面。
躺在睡袋里，回想这多灾多难的一天，感慨万千。只是没想到这些都只不过是个序幕，磨难前的热身，更多的艰险明天才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