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是关于绕口令的: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不能把十四说成实事,也不能把四十说成是事实。在笨拙的尝试中,我们都嘴里拌蒜,说得一塌糊涂,笑得一塌糊涂。老师读得却很好,但是大家仍然觉得滑稽可笑,那是唯一的一堂真正放松心情的语文课。至始至终大家都在乐,乐得浑身发软,脸都抽筋了。
后来长大了,听到了更多的绕口令,便不再轻易地发笑,也不会觉得自己非要能快速复述不可。——没有这个必要。它只是一种考验反应能力的游戏,而且通过反复地练习,几乎人人可以较快地说出来。我个人对此没兴趣,当然,不愿意说主要还是因为我不擅长这个。
那些相声演员说绕口令的速度确实令人叹服,像是机关枪扫射似的,说的快,而且吐字清晰,说的过程中,人人都能听懂。这就是汉语的绕口令和英语绕口令的区别。英语绕口令快是快,但是如果没有字幕或者台词,没人能听懂他们在说啥。
最难忘的绕口令当属爸爸在我小时候说的那一段绕口令。里面不小心提到了瘸子,好像对残疾人有点大不敬的意思,可能这就是它流行不广的原因吧?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村里人半开玩笑地互相嘲讽拌嘴是常事。注意,半开玩笑,没有全开,更没有不开。说话时要吞吞吐吐,但是所有人都一目了然。不需要说得很清楚,却比说清楚了更意境深远,更耐人寻味。有时候表情是关键,经常会激发被嘲笑者的疯狂报复和看热闹的人们的捧腹大笑。
没有人会认为村里说话结巴的人应该受到特殊的对待,也没有人在瘸子面前格外强调不要说短话,更没有人因为自己的残疾遭同村人笑话而上心。
其实,有些人即使没有身体上的残疾,也会因为精神上的残疾而被人笑话;还有些人,里里外外都没有残疾,却总是做些荒唐的事情让人耻笑……这样说来,每个人都有可笑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找,就会发现。但是大家为了保持自己的体面,都在掩盖自己的尴尬,同时却对别人的糗事不遗余力地嘲笑。
这个现象本身就荒谬可笑。
在我印象中,村里人有残疾的真不少,先天的,后天的,都有。无论残疾与否,大家一律平等,口无遮拦,爱说啥说啥。
我看见一个家伙当面嘲笑人家的骈指。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被六根指头抓住照着屁股一顿暴踹,而那个挨揍的家伙一边挨踹还一边夸张地哎呦哎呦直蹦高。
我们村里人没有那么敏感,有话照直说,要是想误会,怎么都能找到你话里的弦外之音。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乡里乡亲的,大家开玩笑也是讲究分寸的:根据个人的脾气个性而定,有点“看人下菜碟”的意思,不说欺软怕硬也差不离。
有识逗的,怎么说也不生气;当然也有不识逗的,说着说着就恼了。
为了说一段绕口令,我绕了这么大一圈,也是够累的了。
说——
“南边来了个瘸子,手里拿了个碟子,碟子里装了个茄子。
半道上遇到了个橛子。绊倒了瘸子,打了碟子,撒了茄子。
气得瘸子拔橛子!”
爸爸通常语速很快,听起来像是在说俄语,可是每一句都能听懂。他基本上一口气说完,而后若无其事地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我和弟弟。我和弟弟先是一愣,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相顾大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