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子树下

1、狡猾的小馋猫

我家和爷爷奶奶家隔着一堵短短的院墙，尽头有小路连接两个院子。小路很窄，大人走过时常常要侧着身才能过去，因为路边生长着一棵李树和杏树缠抱在一起的大树。

这棵树的来历已经成了谜团，好像没经过人工培植，自然生长，浑然天成。

每逢夏季树上结满黄色的杏子和暗红色的李子，可谓硕果累累，压得枝叶低垂，令人馋涎欲滴。

现在只能记得收获的时光，至于何时开花结果完全已经模糊不清。但那树的枝干繁盛，适合我攀爬戏耍。树下有个大青石凳，大人们常在树荫下避暑乘凉，摇着扇子唠家常。

在收获的季节，爸爸妈妈，弟弟和我，全家人备好了袋子，每个人手里拿个竹竿，叭叭地敲击着树上熟透的李子和杏子。只听登登落地的声音，我和弟弟就蹲下去捡。有时，树枝上的叶子太密，我们看不到果子，或者果实太高够不着，就由我出马上树采摘。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受到了重视，因为家里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我身上，都在指望我呢。

作为家庭成员能够派上用场，我感觉自己非同小可，摘果子的姿势也更加夸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英勇而奋不顾身。每摘得一个，就回头瞅瞅正仰着脸看我的弟弟的大脑袋，对他得意地笑笑。从上面看，他显得更矮小。弟弟也不闲着，抬着头仔细寻找着不容易看见的果子，并大声嚷嚷着指给我看，“那儿有一个，这儿有一个！”声音十分稚嫩可爱。

采摘结束后，我和弟弟站在树下，手里捧着李子杏子，边瞧边吃。紫红的李子皮很酸，但果肉鲜美多汁。杏子软软的，甘甜可口。我们不停地吃，不停地拿。爸爸妈妈装满几个小袋子后送到东屋靠北墙的木板上。回来看见我们还在吃，爸爸告诫我们说，“李子少吃点，容易撑着。”

可是我们都馋得要命，谁也不肯停。爸爸只好留了些给我们吃。

吃完后，我们又央求爸爸，被爸爸一口回绝。

没办法，我们只好开展游击战术，一会儿在街上玩，一会儿回到家里装模作样地看小人书。瞅着爸爸忙着饲弄院子东侧的小园子，我就偷偷溜到西屋，拿两个李子，偷偷和弟弟一起分享。

正吃着呢，爸爸突然回来了。他看情形已经清楚我们的小把戏，执意让我带弟弟出去玩。我们手心里攥着李子核赶紧逃跑。

即便出去玩，我也不痛快，心里总在惦记着紫红色李子那诱人的甜酸味道。一会儿我就借口喝水跑回家。到了东屋抓起五六个李子揣在右边的裤兜里，因为我出去时，这边的口袋刚好能避开爸爸的眼睛。

我尽量装出镇定的样子走出门，故意慢点，为了显得若无其事嘛！同时我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偷看爸爸的反应。这样我挨到他身边，离街头只有几步之遥，我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得要命。突然，爸爸停下手里的活儿，一把叫住我，吓得我浑身一激灵。我心中的小鼓咚咚地敲起来，这都看得出来？可是表面上我还是很镇定，“干什么？”虽然转了头，但身体的姿势丝毫未动，生怕爸爸看到我鼓鼓囊囊的裤兜。

爸爸有点不耐烦地问我，“你是不是偷李子吃了？”

我想爸爸其实根本就没看出来，只是试探一下而已，就硬着头皮说没有，还装得很无辜。爸爸更加没耐心了，“我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

我心中一惊，难道真看出来了？不可能吧。咬咬牙，我顽抗到底，“不信你过来翻翻我兜。”我把左兜掏出来，姿态依然保持不动。

爸爸实在忍不住了，一下笑出声来，又马上板起脸，放下铁锨，大步走来，一把抓住我的右裤兜，把李子全掏出来，“这是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反应，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又羞又怒，尴尬异常。爸爸又想笑，立刻又憋住，严肃地说，“李子吃多了真不行，你现在不明白，吃多了能撑死，等你明白了就晚了。”

我耳朵发烫，还在琢磨爸爸是怎么识破我的小计俩的。

2、鬼门关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几年后的一个下午，我终于证明了这个真理，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时我念小学三年级，下午没课。

家里门锁着，妈妈和弟弟都在生产队。爷爷奶奶偶尔在隔院来回走动。爸爸八成跟他们交代过，不让我吃太多李子，因为他们看见我吃李子就不厌其烦地告诫我少吃，真扫兴。

我的书包里装满了好看的书。阳光照在李杏树上，夹杂在树叶中间的熟透的果实在召唤着我，诱惑着我。咽了咽口水，我瞅准一个机会偷偷爬上树，把上衣襟儿掖进裤腰里。

我们小孩儿都这样干，不管什么东西，要是衣兜都装不下，就一掀脖领，贴着肚子放进束住的衬衫里，安全省事。

趁着爷爷奶奶没看见，我疯狂地采摘，肚子外的小衬衫迅速撑起来。为了多装些，我把肚子周围的李子旺两侧推，好腾出地方继续装。很快，我肚子周围鼓鼓囊囊的。

忽听奶奶一声喊，“你妈不在家，你就偷李子吃哈！？”这一嗓子吓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我赶紧从树上窜下来，跑到我家房西头角落里。这个地方三面围墙，平时捡来柴火-----树枝树叶什么的都堆在这儿。再往西就是坡上二孩儿他家。

我躲在墙后定定神儿，听听没动静，大着胆子向外看看，李子树下的小路没人。看来奶奶并没有追来。我暗自得意，倚坐在墙根下，掏出李子开吃。光吃还不算享受，从书包里摸出几本小人书边看边吃。

小人书和少儿杂志那时几乎成了我的灵魂，里面的每句话都能牵动我的神经，从而引发我无穷无尽的联想。我一般看得很仔细，希望自己能尽量长久地陶醉于书本之中，再加上甜蜜的李子味觉，简直就像神仙一样：哦！生活啊！

不知不觉间我吃光了所有的李子，太阳西斜，不那么明亮刺眼了。当我意识到肚子发胀时，为时已晚。

本以为坚持一会儿消化完就会没事了，没想到肚子越来越胀，越来越疼。我捂着肚子站起来，脱下裤子尿了泡尿，还是难受，想蹲下排泄，却拉不出来。甚至连蹲着都蜷得难受，只好站着，站太直也十分遭罪。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不吃了怎么还在胀呢？这时候想再多也没有用了，我连动一下都会增加痛感。我只好弯着腰，趴在窗台上，默默忍耐着，感觉自己的肠胃都要爆炸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霎时袭遍我的全身，一阵紧似一阵的胀痛让我绝望到了顶点。

我看着自己在窗玻璃里无奈挣扎的身影，真的感觉死亡是如此迫近，简直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也只有在这时才能深切体会到爸爸所说的，“李子树下埋死人。”

我没有喊奶奶，因为我不敢用一丝力气，我觉得任何的一个动作都有可能绷断肠子。因此我只能慢慢挨时间。

时间一点一滴地度过，每一秒都显得那么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各家各户的灯亮了。经过漫长的忍耐，情况慢慢好转，我试着直起腰，似乎不那么疼了，走了几步，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径自跑到奶奶家去了。

就这样我绕过鬼门关回来了。多年以后，我学会了节制自己。因为那是我冒着生命的危险验证了的一条古训，“李子树下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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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这棵曾经如此枝叶繁茂的大树在我们搬走后没几年便不结果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慢慢死去了。每念及此事，心中便隐隐作痛。如今它和那棵桑树仍然活在我的梦里，它们不是树，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像家里的一个成员一样重要，小时候我们互相拥抱，相互爱护，相互欣赏，彼此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