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不堪的车内找不到立脚的地方,我感觉自己是被架在空中,淋湿了的头发紧贴着脸在往下淌水,左手提着的东西被挤在前面,右手的东西则被隔在身后老远的地方,手指头被勒得生疼却又动弹不得。窗外的天黑了,心情也沮丧透了。车行了一站,阿弥陀佛有人下车,一番爆挤后,有两个人下了车,而我的两袋东西也终于回到我的身边。转身的工夫发现坐在车门边位置的小姐的脚边有一片空地,征得她同意后我千恩万谢地把东西放在她的脚边,看得出她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又过了一站,下车的不多,却呼啦啦又上来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打工仔模样的小伙子手里提着个小型塑料工具箱,一上车就很麻利地把东西往那位小姐的脚边一放(他可能经常选此处放东西),当他看到我那塑料袋里的东西快要摔出来时还顺手帮着系了个结。坐着的那位小姐斜了他一眼,极不耐烦地说:"还放啊,还让不让人坐了?!""小姐,别生气,你看大家都挤得动不了身了,将就点儿好吗?"小姐用脚把他的工具箱往旁边踢了踢,扭头朝着窗外,不再说什么。而那位小伙子则与同行的另外两个人用家乡话开心地聊着,其中一位说:"广州的车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挤呀?""什么时候?我们都回老家的时候!""咳,不过也是。"几个人一路开心地聊着、不停地笑着。
车厢里依旧很挤,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可我的心绪却不那么烦了。我在想:为什么那位小姐安安稳稳地坐着,冷眼审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竟心存敌意?而那位打工仔,被挤得难以立足,可困境中还不忘给人帮助?
其实,痛苦与平和,常在于我们对生活的态度,是挑剔、刻薄,还是宽容、豁达。
擦皮鞋的女人
人是要相携着走路的,无论是谁,都是兄弟姐妹。早晨,我在一家小店吃早点。一位擦皮鞋的女人立即盯了上来,我看着鞋子,把脚伸了过去。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乡下女人,我一边喝着牛奶咬着馒头,一边唬着脸看着她蹲在地上来回抽动那粗糙多皱的手。这时,一个令人作呕的老头走了过来,我的目光一接触,立即往回缩,那是一个脚上手上脸上都长了癫疮还破了一只脚的叫花子。他分明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也分明向我伸出了手。但我脸都不敢抬,甚至屏住了呼吸,我不是舍不得几角零钱,而是不敢看他,我感到眼前的馒头和牛奶都变了味,我实在咽不下了。好在小店的老板赶紧找出几张零票,让他离开了我和其他吃早点的人。
这人接了钱,很感激老板,然后又举起手里一个矿泉水瓶子,问老板能不能给点水喝?老板随意摆了摆头,示意他自己弄。那老头四处看看,好像有点茫然。这些都是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的,我还知道茶桶在哪儿。我只是担心,让他这只手摸过了茶桶的龙头,叫别人还怎么去喝茶?这时,擦皮鞋的女人擦亮了我的皮鞋,站了起来。她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有等我给钱,而是转身走向那老头,手伸向他手中的瓶子:"来吧,我给你打水。"我的心强烈地动了一下,停住了掏钱的手,看着她。只见她从老头手里抓过瓶子,拧开瓶盖,把里边残留的水甩了出来,然后从茶桶的龙头下接了一瓶水,再盖上盖子,还用手把瓶子上的污垢仔细擦了擦,把瓶子递给那脏兮兮的一身癞疮的老头,又叮嘱了一句:"走好啊!"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到我身边来提她的篮子并取钱。当我把一块钱递给她时,仔细地打量她。她不理会我的目光,又招揽她的生意去了。
我走出小店,早晨的阳光正好,低头看看鞋子,很亮。我仿佛感到,这个女人,像这阳光,把我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也擦亮了。
如今社会分阶层,心灵竟也切分等级。在一些人的心中,乞丐等弱势群体完全被排斥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他们把那扇情感交流之门关闭得紧紧的,还美其名曰:怕他们脏。然而事实是这些人已经丧失了一种叫做同情、悲悯的感情。人越来越实际,越来越势利,心灵越来越干涸,越来越死寂幸好还有一些人,特别是如擦皮鞋女人一样的底层人,他们或许没有多少文化,然而他们的心灵没有被割得一道一道,他们明白最朴素的道理:人是要相携着走路的,无论是谁,都是兄弟姐妹。因为有他们,这社会才不至成为荒漠。
惯犯也有体谅之心
有时候,当你宽容时,你就在挽救一个人,当你拒绝宽容,你就在毁灭一个人。
关仔出狱才几个月,今天又被警察当场捉住。不过这次警察无法毫不迟疑地把他移送法办,虽然这个警察正急需一个倒霉鬼来交差,但他却充满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在警察管区里,出现了一个精神病人,半年来,他每天站在马路边上指手画脚,口沫飞扬地讲个不停;有时他拉住行人不放,给警察制造了不少麻烦,但却对他无可奈何。警察非常抱怨,像这样拥有百万人口的大都市,至少也应该有个收容这家伙的地方才对。
傍晚,警察骑着单车经过大业公司旁的空地时,看见可怜的家伙正躺在草地上睡觉。在朦胧的街灯下,警察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边蠕动。警察停下了车躲在路边的芒果树下查看,原来是一个人,正在脱那家伙的夹克。那个人就是关仔。当他手提夹克跨上马路时,警察赶上去,人赃并获,将他捉住。他仔细看着警察,真是冤家路窄。无话可说,只有俯首就擒。
警察用手铐把他的左手锁在车把上,然后推车往派出所走去。突然,一个百思莫解的疑问浮上心头。警察问他:"你要偷哪里不好偷,为什么要偷一个精神病!""我当然有理由,不过,你会相信吗?"关仔回答。"你说说看。"警察想不出为什么要偷一件脏臭的夹克。"好吧,信不信由你!说老实话,出狱以后我就决心洗手不干了,我已经有了足够花的钱,那是我坐牢换来的。再者,我已经老了,不论哪一行,一个人总得有退休的时候吧!我每天早晨沿着这条路跑几公里以保持我的健康。那天早晨,我就给这家伙拉住了,两个月前,你记得寒流来那几天吧,我穿了厚厚的夹克出门还冷得发抖,而这个可怜的家伙,却只穿了一件破汗衫。虽然他精神抖擞,口冒热气,但我知道他随时都有倒在马路上的可能,所以我脱下我的夹克给他穿上。他全身只剩皮包骨,手无缚鸡之力,当然拗不过我。穿好以后,我把他推开,跑步回家。警员先生,我的话,你相信吗?""现在你是想把你的夹克收回来,对吗?"警察说。"有精神病我才会这样想!""那你为什么呢?这夹克现在是属于他的呀!""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总晓得,现在已经四月中旬了,南台湾的气温,中午已经接近30摄氏度,他仍然穿着那件里面衬了毛的夹克,难道要他热死不成?"对于累犯的供词,警察一向存疑,这次却是例外。对于曾经犯过错误的人,人们习惯性地认定他永远不会好,就像在他们身上敲了个图章,那印记永远抹拭不去。于是误会,甚至致命的错误都会发生,并且往往使那些曾经犯过错误的人自暴自弃,甘于沉沦。
事实上,大家都清楚,人不可能一成不变,曾经有错不代表将来有错。宽容是一只温暖的手,它把爱的种子传递给那些失足的心灵,让那些心灵获得新生。所以,有时候,当你宽容时,你就在挽救一个人,当你拒绝宽容,你就在毁灭一个人。
对上司也要心存宽容
生活中有很多秘密,个中艰辛只有当事人知道,体谅他人,也就是体谅这个并不算容易的人生。
刚工作了一年的丽告诉我她的情况,她成熟了,因为生活教育了她,使她有了更多的宽容体谅。
大学毕业,丽分到一家杂志社做编辑,丽告诉我,她的顶头上司是个离了婚而又处于更年期的老女人,脾气暴躁且神经质,大家背地里都叫她老猫。丽说:
老猫的存在让我这个社会新鲜人的生活很不爽。我的艺术院校的那种张扬个性和自由散漫的作风使老猫对我格外地挑剔,似乎从我到单位报到第一天开始,老猫就瞄上了我。本来单位是不要求编辑坐班的,但她要求我天天来,理由是我刚刚从大学毕业,必须加强对我岗位意识的培养。于是我不得不克服在大学里养成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的坏毛病,每天早上痛苦不堪地倒三趟车穿越大半个城市赶到单位,偶尔因为堵车迟到一两分钟,我就得像耗子一样胆战心惊地从她办公室门口溜过去,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束手就擒。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被派去负责收发杂志社每天的稿件。那么多的稿件分发、登记占用了我全部的时间,我的工作和我所学的专业一点靠不上边。我从大学中文系就来给这儿打杂的?练就的华丽文才就是为了给那些人写什么感谢支持欢迎下次来稿之类的退稿信?我愤怒极了。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意外地从如山的稿件里发现邮局退回的一张明信片,是寄到近郊的一个福利智障学校的。明信片上写着——杨老师:
谢谢你对小名的照顾,他也总念叨你!祝你教师节好!
落款是:小名的妈妈。小名的妈妈?!
明信片是退给老猫的!我的心里一激灵。一直听说她儿子身体不好,我们以为就是一般的身体虚弱,原来是个弱智!
震惊之余,我幸灾乐祸起来,我想了想,决定把那张明信片和别的信一起放到会议室的桌子上,这意味着周一例会的时候大家全都会恣意传阅老猫从未提及的隐私!
周日的下午,我陪朋友逛完商场,已经是傍晚了。坐着朋友的车回家,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无意中我一抬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正从我车前面经过的那个人居然是老猫!她吃力地拉着旁边那个健壮痴肥的男孩子,母子俩脚步蹒跚,都已经快变红灯了,他们还在马路中间!
绿灯通行,两边的车辆川流而过,老猫一面加快了步伐一面惊慌地左盼右顾,生怕有车撞到身边的孩子。而那个看上去有20岁的男孩子却在马路上嗤笑不止,热闹的人群来来往往,老猫却是那样的单薄和无助。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转头一路盯着他们的背影。外面暮色苍茫,老猫的头发在风里凌乱地飞起,初秋的街头看上去如此的凄凉。
好容易,他们走到街对面的公共汽车站,挤在人群里,她踮起脚给比她还高很多的孩子理了理头发和衣领,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宁静,和办公室里歇斯底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个单身女人伺候这样的孩子,是怎样的艰难?我不能想像!
眼看外面就要下雨了,我下了车,要朋友帮我把对面的那对母子送回家。坐在星巴克等朋友回来时,我的心始终不能平静,心底积郁的许多委屈被刚才的场景融化,鼻子酸酸的,不只是感动,说不清的情感像潮水一样在我的心中激荡。
我终于能够理解她的暴躁易怒——因为生活给予她的是如此逼厌的空间,因为命运已经把她挤压得实在没有力气去温文尔雅了。想起我自己设计的那个小小阴谋,我简直不寒而栗,我不知道,如果明天事情真的是像我所设想的那样发生了,最后真正不能面对不能承担的究竟是她还是我?
我真的是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生活的面目。这个世界上,有的不只是咖啡的香浓和音乐的柔情,总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人的心底深藏,会隐隐作痛却无法言说。而我竟是那样的残忍,偏要用手指去生生捅破别人的伤疮!
整整一夜,我几乎没有睡,好容易熬到天亮,打车跑到了单位。保安刚打开门,我第一个冲进会议室,那张明信片正静静地躺在桌上,我松了口气,迅速把它塞进了老猫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