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青山距离西面偏北一点的刀山不到一公里,南面紧邻国境线,既是中越边界很少有名称的山峰之一,也是在归属问题上有争议的山峰之一。
由于参战前黄金庵和贾兆栋不拘小节,都被大家视为稀拉兵,因此一直都没有入党,现在二人不但当上了正副班长,连组织问题也解决了,这叫火线入党。既当上正副班长,又火线入党,二人都像变了一个人,稀拉作风彻底不见了。
排长、班长和那么多的好兄弟都牺牲在半山腰溶洞里了,而他俩还活着,那天要不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被海欣带去熟悉地形,半山腰溶洞里就会多出两具遗体,现在的一切荣耀便无从谈起,因此虽然当班长、副班长和入党了,黄金庵和贾兆栋却高兴不起来。他俩决心不辜负首长和战友们的期望,带领全班牢牢守住高地,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新官上任似乎都免不了要烧那“三把火”,黄金庵也是如此。就在他上任的第三天,便决定要对山头进行一番改造,说:“老贾,咱们南面正好有一排天然石头,可以挡住越军的视线和炮弹,所以就不用去管它了。问题是西北东三面围墙都只有膝盖高,不但挡不住越军的视线和炮弹,夜晚出来站岗或活动时还有掉下去的危险,所以得设法加高一些。”
“行,你是班长,听你的,可是垒墙的石头从哪里来呀?南边的不能扒,从山下运又非常困难。”
“这点我想到了,往下挖,从咱们的掩体前面开始,一直挖到东边的围墙下。刚才我用脚步丈量了一下,发现这段距离五十米左右,挖出来是一条堑壕,在里面巡逻时上身不暴露在外面,石头则用于垒围墙,一举两得。”
贾兆栋听后马上找来十字镐刨了几下,发现石头并不坚硬,可以一层层剥离,便说:“我看这事能干,这里有十字镐和铁锹等工具,应该是兄弟部队盖掩体时留下来的,现在正好用上。不过可能要用很长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程。”
“反正现在除了站岗就是睡觉,闲着也是闲着,就学人家愚公移山吧,能挖多久是多久。”
“老黄,你老三篇学得不错嘛!我看挖到东边后,干脆再向南撬它十多米,让堑壕拐个弯一直通到石峰那里算了。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在石峰上撬出一个小哨所,省得咱们站岗时被风刮雨淋。”
“行,石峰那里高,撬出一个小哨所应该没问题。这事咱们说干就干,一会儿马上召开班务会布置。”
第二天上午,老青山上果然“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因为没有经验,当天进度不大,只在表面上挖出一道浅沟。后来大家在总结经验的基础上轮班干,浅沟一点点加深,堑壕一点点延长,挖掘速度比预计的要快。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高,但原来周围就有围墙,加高的事晚上干,所以即使白天施工也不会暴露目标,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施工开始几天后的一天晚上,轮到黄金庵和杨正课站第一班岗,贾兆栋躺在掩体里一时睡不着,就出来找黄金庵聊天。这里一直没有敌情,所以陪着站岗的人聊天问题不大,再说还有一个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站岗。
“老黄,你现在可是这个山头上的最高指挥官啊!一晃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还知道你入伍时多大吗?”贾兆栋说。
“看你小子说的,这事我怎么忘得了。”
“今年你连十七周岁都不到,却已经快当两年兵了,不知入伍时怎么过的关?”
“我们在农村出生的孩子,有几个主动到派出所去报户口?几乎没有。那些年派出所也没有时间管这些事,因此我就钻了空子。那年入伍报名的时候,我的个头比同龄人都高,所以岁数想填多少是多少。我在家经常调皮捣蛋,学习不好,虽然我爸是个乡村教师,但他能管好学生却管不了我,因此当我报上名并体检合格后,我爸就对我妈说‘让他去吧,听说部队上调教年轻人有一套,让这小子去锻炼两年也好。’于是我就来了。”
“可是你父亲还是不放心,咱们入伍才半年多时间,他就跑到部队来看你了。”
“那是他想我了,暑假嘛,从学校能脱开身就来了。”黄金庵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家乡方向,好像看到了父母正在忙碌的身影,眼睛也有点潮湿了。
“那年你父亲才三十多岁,你带着他在营房里参观时,不少人都以为他是你哥哥,这事你还记得吗?”
“咋不记得,我爸就来那么一次,印象太深了。当时他们说的那些话差点把我的鼻子气歪。”说到这里,黄金庵笑了。
“那天我们几个人正在菜地里干活,正好看到你和你爸一起经过,于是三班一个家伙说‘黄金庵,这是你哥吧?看你哥对你多好,入伍才半年时间就来看你了。’当时你竟当着你爸的面骂人家,说‘去你妈的,这是我爸,你小子眼睛瞎了?’你爸当即呵斥你不懂事,并让你马上给那个家伙道歉。可你不干,扭头就走,你爸只好替你道歉。”
“哈哈,可后来我还是道歉了。那时候年龄小,什么事都不懂,再说那家伙在新兵连时跟我一个班,熟悉,骂他两句没问题,他从前也骂过我。那天回去后我爸说,‘看到你入伍后服人管了,但也学会骂人了,这是进步,还是退步?希望你今后只进步,不退步,也就是只学好的,不学坏的。’我爸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
“老黄,不说那些了。你听说过胡志明小道吗?”
“听说过,他们说胡志明小道不止一条,有五条主线,二十多条支线,还有许多捷径呢!如果把长度加在一起,可能接近两万公里了。”
“啊!这么多!我原来以为只有一条。”
“胡志明小道究竟有多少条别说你小子不知道,就连美军最终也没有搞清楚。那些路是北越支援南越的秘密通道,作用可大了,仅游击队员就输送一百多万,还有大批武器弹药,让美军伤透了脑筋。”
“美军不是有轰炸机吗,他们可以飞到空中侦察啊!”
“侦察了,也炸了,可炸了这条还有那条。美军白天炸,游击队员晚上走,美军晚上炸,游击队员白天走,搞得美军没有办法,所以一个美国人才说他们‘在一个错误的地方,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别看黄金庵和贾兆栋现在挺谈得来,过去可是一对冤家。他两人虽然是在同一天到的部队,可在档案里记的入伍时间却不同:贾兆栋是头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而黄金庵是次年的元月一日。虽然只有六天之差,但年度却不一样,因此贾兆栋还多领了一个月的津贴费。
按说这是件小事,可两人同时被分配到一个班,贾兆栋就开始论资排辈了,他不说自己只比黄金庵多领一个月津贴费,六块钱,也不说档案里记载的入伍时间只早那么六天,而是说早一个年度。因此贾兆栋经常叫黄金庵新兵蛋子,当然是开玩笑,但如果贾兆栋只开一两次玩笑也就算了,问题是他经常这样叫,于是矛盾便暴发了:有一天他们几个人在菜地里干活,贾兆栋又叫黄金庵一声新兵蛋子,当时黄金庵正为其它事闹心,一听就火了,说:“贾兆栋,你他妈的混蛋,老子跟你是同一年入伍的兵,谁是新兵蛋子?”
贾兆栋见黄金庵发火后愣了一下,接着针锋相对地说:“你是,不说别的,凭我比你多拿一个月津贴费,就可以叫你新兵蛋子。”
“狗屁!无非你们县招兵工作早结束几天,为此你们比我们多拿一个月津贴费也就算了,还骂老子是新兵蛋子,算他妈的什么玩意!”
当时正好班长不在,他俩越吵越凶,像两只斗架的公鸡,其他人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才开始劝架。但是两个人血气方刚,都不听劝,吵到激烈处竟动起手来。后来两人虽然被战友们拉开了,但贾兆栋怒气未消,把放在地上的铁锹一踢多远,锹把正好落到黄金庵脚面上。这一下黄金庵更加火了,捡起一个硬土块向贾兆栋头上砸了过去,贾兆栋的额头上立即起了一个大血包。
战士徐戴华见事情闹大了,立即跑到正在远处查看菜苗的海欣跟前报告说:“副连长,那边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海欣边跟着徐戴华跑步边问。
“黄金庵和贾兆栋打起来了。”徐戴华也边跑边回答。
海欣赶到时,见两人仍在扭打,便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像什么话。”见连首长来了,黄金庵和贾兆栋才松开手,接着海欣气喘吁吁地训斥他俩说:“都当兵了,农民习气还改不掉,忘记自己是个军人了?尽干扯淡的事。”
听到批评,两人都低下了头,既不解释,也不争辩。但打架是件大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当晚召开班务会解决问题,海欣和排长代富文都参加了。
班务会由班长陈西有主持,他让贾兆栋和黄金庵各自先做自我批评,但当时两人的气都还没有消,都扭着头不讲话。海欣见会议出现了冷场,便说:“看来你们两个人都不愿意先讲,那我就带个头吧!带头做自我批评。”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海欣不理会与会人员的惊讶目光继续说:“你们别看,我真的要做自我批评,因为今天我在菜地里批评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说了一句非常不文明的话,为此我在这里向同志们道歉!”
“不可能吧?副连长,你究竟说了句什么话呀?还值得在这里道歉?”代富文说。
海欣没有回答代富文的问话,但一个战士却开口了,他说:“排长,当时副连长说他俩尽干扯淡的事。”听罢这句,在场的人包括贾兆栋和黄金庵都笑了,气氛也一下子轻松起来。在海欣的感染下,贾兆栋和黄金庵才各自做了自我批评,但听起来似乎都有些勉强。
贾兆栋和黄金庵讲完,战友们接着发言,当黄金庵了解到贾兆栋不是故意拿铁锹打自己时,才真心说不应该把贾兆栋的额头砸伤。
通过批评教育,贾兆栋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叫黄金庵新兵蛋子,尤其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一直叫。
第二天晚上,仍然是贾兆栋把下一班岗交给黄金庵,这次黄金庵接岗后,发现贾兆栋竟替自己多站了半个小时。如此几次下来,黄金庵便不再生气了,后来两人竟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应了那句不打不成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