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局？”钱百万看了看黑暗中默然不语的叶聆泉，“什么赌局？”
小拣挑衅地看着远处的那人，见对方一言不发，方才悠悠道，“一个关于一双腿和一颗良心的赌局。”
“呵，良心？他想杀了我……那个人……他想杀了我！”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忽然迸发，却又嗖忽沉寂下去，“一个我当作兄长般敬重的人……竟然……竟然想杀了我！竟然想杀了我！呵，想要杀了我……”
钱百万闻言蹙眉看向小拣，他不愿信，却又因着对眼前故人的了解而不得不相信。可是胡十三怎会想要杀小叶子？这是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明白的事情，于是他便想从小拣这个看来和每一件事情都相关的人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可小拣一开口却是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真是讨厌！”
钱百万还想再问，什么讨厌？怎么讨厌？为何讨厌？可叶聆泉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小拣的身形瞬息间消失在钱百万的眼前，同一刻七七四十九支黑色钢针自下而上射出，穿刺而过没入屋顶的黑暗中，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分毫声响。
“叶子，你……”钱百万想制止叶聆泉，可当他的目光对上叶聆泉的那双眼睛时，他放弃了，那是一双处于绝望而愤怒中的困斗孤兽才会有的眼睛。
“你看见了，那么就应该相信。”小拣的声音出现在钱百万身后，钱百万回头恰看到小拣自黑暗中踱着步子走出。
“看来胡十三说得没错，你果然很惹人厌。”小拣叹了口气，“奈何我既然答应了帮别人做事，却是反悔不得了。”
“你到底答应了胡十三帮他做什么事！”钱百万此刻也急了，怒道，“快说清楚！”
“战帖我已经下过了，话我也带到了，那个赌约依旧有效。”小拣撇撇嘴，转向钱百万，“然后我还得告诉你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你想问的故事。”
钱百万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叶聆泉，转而对小拣道，“你说吧。”
“好，这个故事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候你刚刚离开浩气盟。”
钱百万并不曾想过小拣居然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又或者告诉他这件事的那个人很会讲故事。小拣语调悠然地叙述着，将钱百万又带回到了那个已然尘封许久的记忆中去。
简简单单三个怀揣着梦想的三个人聚在一起，一壶酒，一个朋友，曾经这就是他们的江湖，是这整个故事的开端，没有什么浩气盟，没有什么天机阁，也没有什么食肆酒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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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应当已经开始了罢……”
台上二人，一个身影飘忽若魍魉万千，一个刀立千仞如身藏百手，交战千余招，分毫不让，丝缕无慢。台下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唯有两个人侧身看着隔湖静立的郁葱山林。
“我并不关心那里是否已经开始，只在意何时结束。”
“左兄已经不耐烦了？”言不才整理了一下衣袖，打量着远处安逸静谧的光影，“依不才区区在下看来，这场戏当是快要结束了，我们此刻前去，约是正好。”
言不才让开一步，“飞卿兄，请！”
左飞卿目视前方，缓步踏水而过，径直朝着山的方向走去。
言不才含笑目送那悠然缓步于水上的潇洒身影，复又回首看了一眼仍在台上争斗不休的叶聆泉与胡十三，目色一瞬，多了几分惋惜之情。他亦是缓步离去，离开这热闹非凡的争斗之处，悠然绕着湖边，踱向那青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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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建起你的机关城，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你取活人筋骨肌理，这便是草菅人命，逆天而行。”小拣神色冷然，丝毫不顾站在他身边，面色早已煞白的钱百万。
“他说的……可是……可是真的……”钱百万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取活人筋骨作于连接机括，这着实是一件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于是当这些事情自小拣的口中说出后，他便不得不再问一遍叶聆泉，“可是……真的？”
“……我没有……”叶聆泉的声音带着些微地迟疑，却还是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没有？你没有开棺窃骨？你没有试着用人的关节来连接机括？你没有……”小拣冷笑接着反问道，“你没有说过想……”
“可是我没有做过！没有！”叶聆泉用嘶吼打断了小拣，却在小拣沉默后逐渐低沉下去，“……至少我还没有……至少他说了之后……我便尝试着……去……去改变……为何……为何他不信我？为何……他可以对天下人心存怜悯，却偏偏对我如此？！”
叶聆泉摸着自己的一双残腿，漠然抬首逼视小拣，“若有一日，你视若至亲的人对你狠下毒手，废去你的双腿，你难道竟可以不恨？！”
“当然会恨。”小拣波澜不惊道，“我会永远恨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钱百万错愕地看着小拣，这小子是嫌事情还不够大么？
“哦？原来你也会恨？”叶聆泉显然没有想到小拣会这样回答，竟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我要证明，他是错的。”小拣坦然道，“因为我要证明我并非他曾经所认为的那种人，我要证明他根本只是个怯懦的人，他所谓的正义不过是对我的放弃罢了，而我才是那个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真正立足这世间的人。”
钱百万惶惑地看着小拣，这个人不应该是替胡十三来下战帖的么？怎么会说这些话？可令他更加奇怪的是，当小拣这些话说出后，那个原本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仿佛渐渐挺直了，那双曾经他已经早已丧失了灵魂的眼睛，竟也似乎亮了起来。
“即便没有天机录，你也已经将人偶制作得几乎如同真人一般，甚至更强了，不是么？”小拣道。
叶聆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傲与激动，“是，他们很强，如果不是触碰，根本不会知道他们其实只是木偶……”
“可那又如何呢？”小拣忽的出声打断了他，“你还是那个只敢躲藏在黑暗的地下洞穴里的叶聆泉……这些年，你隐身在这里是为了报仇？还是你根本就不敢以如今的面目再出现于人前？”
方才的那一点星光在叶聆泉的眼中消散，他如同被他所创造的那些木头人一般呆立着，那一句话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情绪……他苦苦思索着，自己这许多年来，恨的、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大殿中一片死寂，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已然没有。
这里原来从开始到如今，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罢了……叶聆泉忽得苦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直到哈哈大笑，那声音回荡于殿中，竟凭空添了几分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