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的决意,令一切随之决裂。
被压制在某个角落的灵魂终于明白,他苦心想要经营的亲情,终究是个一厢情愿的念想。
也许他的弟弟们说得没有错,他不过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家伙——拼命做着一家人相亲相爱的美梦,到头来却什么也挽回不了。
现在,梦醒了,他也该醒了。
痛定思痛,位于体内深处的灵魂终是萌生了一股心痛的决绝。
穆颐知道,他的二弟是用了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侵占了他的身体。倘若他强行将其排斥出去,他的弟弟一定会受到肉体上的伤害。所以,他先前不是无力反抗,而是始终犹豫着,不愿走这最后一步。
可事到如今,劝说显然已经无用了——他仅存的侥幸心理,已然彻底破灭了。
我敏感而又脆弱的弟弟啊……我如履薄冰地努力了这么多年,终究是无法将你从黑暗的深渊中拯救。
果然这个世上,从来都不存在两全其美之法啊……
悲伤到无以复加,被束缚的灵魂却也只能下定决心振作起来。
片刻后,面露狰狞的男人突然周身一震。
“你……”
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吧,洛熙。
“你!唔!!!”
“唐宁!”眼见敌人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巨大的变故,抿紧嘴唇旁观了许久的思华年忍不住惊呼出声。
“留在那里,先别靠近。”被提醒的男人微皱着眉沉声嘱咐着她,自己却是举步走了过去。
听从其指示的思华年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两人,看到唐宁站定在距离男人约莫两米远处,看到男人不徐不疾地抬起头来。
“抱歉,唐宁……让你为难了……”
男人沉着嗓子道了歉,使得唐宁在凝视了他片刻之后,从容不迫地起步上前。
“不会再被他入侵了吧。”他端量着看上去有些疲倦又有些哀伤的男人,神色淡淡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会了……”男人低声应着,随后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见此情景,思华年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似乎可以放下了。
“我……我可以过去了吧?”她期期艾艾地问道,随即便目睹了唐宁侧身与之对视的模样。
得到了其沉默中给予的肯定答复,思华年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
“你不要紧吧?”虽然与这位帝国君王并不稔熟,但她还是真心诚意地表达了她的关切之情。
“没事……”早已将视线转移到女孩身上的穆颐勉强露出一抹微笑,柔声回应着她给予的关心,“华年,让你受惊了。”
不知何故,光是凭直觉,她就可以断定,眼前的男人乃是穆颐本人。
心,终于得以落地为安。
“没事就好。”思华年回以真诚的笑意,同时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走吧。”见目的已经达到,素来不喜寒暄的唐宁便提议先行离开。
“等等!还有聂伦。”不料他才刚转过身去面朝大门,耳边就传来了女孩心急火燎的阻止。
“……”他侧首看着思华年。
“……”被他看得莫名心虚的女孩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激动了。
可、可是,聂伦确实是去找那个扼制他们念力的装置了啊……如今他们顺利脱险并成功唤回了唐宁的大哥,就不需要他再满世界地找了嘛……总归、总归要通知他一下,让他跟他们一道离开的喽……
犹豫了一小会儿后,不知不觉中缩了缩脖子的思华年将上述想法如实相告。
“他自己会走。”岂料她这一番看似理直气壮实则底气不足的说辞,居然换来了唐宁不咸不淡的这五个字。
“但是,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把你哥救回来了啊!所以,他肯定还在那儿拼命地寻找装置,想帮助你恢复念力……而且……而且据他所言,他的念力值其实比我刚来的时候也大不了几百倍,说白了就是个文弱书生好吗?万一,万一碰上洛熙那边的人,那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六个字儿还没出口,滔滔不绝的女孩就在注意到唐宁的那张冷脸后,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她……她说错什么了吗?
思华年不由自主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瞅着没再表态的男人。
所幸在她因不明就里而心生惶惶之际,在场的另一个男人冷不防出言打破了这愈发诡异的安静。
“我们的确不能就这么离开。”
诶?国王大哥也愿意帮聂伦说好话吗?
正将信将疑着,她听到穆颐神情凝重道:“洛熙此刻……恐怕就身在塔中。”
不期而至的说法,让一男一女不同程度地一怔。
“阴……阴魂不散?”因消息太过突然而大脑一瞬当机的女孩,甚至脱口用上了这么一个颇为微妙的成语。
“不是的……”稍觉无语的国王陛下微微苦笑,但他很快就一本正经地敛起了笑意,来回看了看跟前的两人,“我是说,他本人,大概就在这座塔里。”
此言一出,糊涂了的思华年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可惜,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诚然,她本以为,好不容易爬上这高耸入云的宝塔又冒险救出了人质,他们就可以和这位一国之君一起站到帝国人民的面前,将敌人所有的阴谋一举揭穿。
结果现在却要告诉她,终极Boss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换言之,他们绝对没那么容易就能带走唐宁的大哥?
上述认知,令思华年才刚积聚了正能量的心登时就凉了半截。
“洛熙他……应该不会就这样放我们离开吧。”偏偏心下一冷的时候,穆颐还老老实实地将这一猜测给说出了口。
这下,就算他们想要回避,怕是也避无可避了。
三个人相继认清了这一点的同时,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喘着粗气。虽是脑袋疼得不行,体力也严重透支,但男人脸上黑云压城的神情,却将其除了愤怒什么也顾不上的心情表露无遗。
都叫你不要这么做了……
蹲在洛熙身侧并仰视着他的男人——纳布拉多·费东勒·辛协,正愁眉紧锁着在心底诉说他的疼惜。
他无法化心理活动为口头语言——因为他心知肚明,那样的话,只会惹来心爱之人愈演愈烈的怒气。
是以,他只能默默地凝视着爱人盛满愠怒的眉眼,祈祷着对方能够早点儿平息怒意。
“送我去顶部。”孰料才见着洛熙稍稍平复了起伏的胸膛,他就听闻了对方不容置喙的要求。
“我们刚瞬移至此不久,你又强行占据了十七世的身体,现在还被排挤了出来,你不适合……”因此,他终是按捺不住,蹙眉道出了自己的担心与顾虑。
“送、我、去、顶、部。”然而,辛协温柔而恳切的劝说,却只换来了洛熙愈发阴沉的脸色。
“洛熙……”
“害怕的话我自己去!”
令辛协更加始料未及的是,他刚想试着再好言劝一劝洛熙,对方就毫无预兆地低吼出声。
他愣住了。
他的洛熙,很少对他发脾气。
是什么……让他突然就失去了冷静?
面色僵硬的男人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冷不丁倾身搂住了轮椅上的上身。
“不要说这种话。”你明明知道,纵使为你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怀中微微动弹的身姿逐渐没了动静,似是察觉到自身失态的男人忽然抬起胳膊,抱住了身前之人坚实的背脊。
“陪我去。”陪我去……杀了那个人。
瓮声瓮气的嗓音传至耳畔,终究是让男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是的,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做出任何残忍的事情——唯独在面对深爱之人的时候,会失去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酷。
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只要他的洛熙执意前往,他便会毫不吝惜地舍命相陪。
是啊……从他第一眼看见那个犹如一潭死水却在内心深处孕育着切骨之恨的少年起,他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好……我陪着你。”
男人拥着爱人作出承诺之时,他们的眼中钉则业已走出了方才与之对战的大殿,领着一男一女一路下行。
经过三人简短的商议,思华年一行决定一边逃离一边寻找单独行动的聂伦。
至于先前唐宁干吗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女孩打算先把这奇怪的一幕抛诸脑后。
毕竟,眼下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两男一女且行且寻,奈何碍于他们三人皆是对塔内地形不甚熟悉,因此,都走了不少弯路了,也还是没能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思华年甚至都想仰天大喊几声“聂伦”了——可惜她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们的敌人还不晓得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他们自个儿暴露行踪呢。
唉……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不由暗自喟叹之际,略微分神的女孩好巧不巧地绊了一跤。
好在她及时扑到了前方穆颐的后背上,才避免了摔个狗啃地的命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只不过,在她忙不迭向男人致歉的同时,连声说着“没事”并下意识扶着她的穆颐,却无意间留意到了他那三弟的眼神。
唔……虽说他的这个弟弟历来都是顶着张冰山脸出入各种场所的,但他怎么觉着弟弟此刻的表情……好像特别的不好看?是因为……这儿光线太暗的关系吗?
上一瞬还半信半疑的男人,下一秒就茅塞顿开了。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否决了自身想法的穆颐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怪不得刚才华年替聂伦求情的时候,还有她大大咧咧直接喊了洛熙尾名的时候,他都把脸拉得比平时长呢……
穆颐倏尔露出了自遭遇变故以来第一抹发自肺腑的微笑。
想不到他的这个弟弟……独占欲还挺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