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九点四十五分。
将思华年送至基地的医务室后,唐宁自然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关心她突然晕倒的原因,而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名刚从一号实验室回来的女大夫替她做初步的检查。
可是,埋头苦干的女医生觉得,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的长官大人,能耐着性子看她为女孩忙上忙下,已经是个了不得的“奇迹”了。
看来,外面的那些小道消息,也不是没有一点价值。
只是……他当真不稍微问一下这位姑娘的情况吗……
在内心深处为自己更为眼前的姑娘捏了把冷汗,女医生始终鼓不起勇气开这个口。
直到余光瞥见男人似乎有了动静,她才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竟然看见,长官大人正不动声色地往外头去,好像床上躺着的根本就不是他的……
“长官。”女医生鬼使神差地叫住了男人,然目睹对方驻足回首的那一刻,她又免不了一阵心悸。
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摆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如履薄冰地问:“长官……那个……要不要通知副总长?”
哦卖糕的……她怎么就问成这句了……
直想咬掉舌头的女人顿时哭笑不得。
诚然,在基地众人——如今也包括她的心目中,布洛诺斯长官亲自抱来的这个女孩乃是他好不容易相中的恋人,她不问这对小情侣之间发生了什么,却在出事后直接把与之毫不相干的拉斯维劳斯长官喊来,这算什么事儿?
就算她知晓这姑娘是帮着拉斯维劳斯长官一块儿办正事儿的重要成员,那也不带这样喧宾夺主的吧?
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女医生只能干笑着注目于面色冷淡的长官大人,一颗心禁不住在等待中怦怦直跳。
“随便你。”
孰料长官大人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无动于衷地离开了。
女医生无奈,只好将女孩突然晕倒的消息告知与身在实验室的副总长。
聂伦闻讯匆匆赶来,一眼就瞧见了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思华年。
“怎么样了?”鉴于部下方才与他通信时还没来得及替女孩做进一步的检查,因而也就不能确信其真实情况,聂伦自是免不了要开口一问。
“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女医生单手在虚拟键盘上舞动着五指,然后侧过脑袋看着自个儿的上司,“没有发现异常。”
听闻此讯,同时伸手翻了翻女孩眼皮的男人并不觉惊讶。
的确,根据他的观察,思华年的眼球上只是多了些鲜红的血丝,其他的方面,与正常人无异。
他想,她的突然昏厥,应该是劳累过度以及悲伤过度所致。
稍稍垂了垂眼帘,聂仑目不斜视地凝眸于沉睡中的女孩,不知所思何事。
“长官……”直至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晓得是否需要采取什么措施的女医生轻轻唤了一声,才令他不慌不忙地回过神来。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聂伦意有所指地说着,慢慢直起了上身,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清秀的容颜上。
“是。”
这一夜,思华年睡得很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奈何她所处的病房是内封式的,看不到外头是亮是暗,房间里又恰好没有时钟,使得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的女孩一骨碌爬起身来,脚丫子钻进鞋里就要站起来往外跑。
“你醒了啊……”刚好推门进入的女医生原本噙着的笑意猝然一改,只缘她意外目睹女孩霍然而起的身躯这就又猛地沉了下去。
脑袋忽然一阵眩晕的思华年身不由己地跌坐到病床上,只觉眼前一片昏暗。
“你没事吧!?”一瞬愣神的女医生赶紧缓过劲儿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女孩的身前,以最快的速度抽出了插在口袋里的左手,用两只手一起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快躺下!躺下!”
力不从心的思华年只好从善如流地躺回到床榻上。
所幸过了没一分钟,她的视野就渐渐恢复了清明。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皱着眉询问,只缘她实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移动到这病房里来的,“唔?!你要干吗?”
只不过,上一秒还茫然无所知的神态,下一刻就因女医生不由分说向她戳来的吊针而变得花容失色。
思华年一脸惊恐地支起身子朝着床板靠拢,一副对方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大小姐是吧?你昨晚突然昏倒了,我要替你输液。”同女孩几乎未曾有过交集的女医生按照别人的叫法同她打了招呼,简单将事情的由头给说了出来。
语毕,她的一双眼就继续瞄准女孩白皙柔嫩的小手。
“不要!”孰料听罢此言的思华年当场一声高呼,仍是摆着拒绝的姿态,“我怎么会忽然晕过去呢?”好在她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只是不想在尚未弄清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就贸然被那玩意儿扎一记。
实际上,她对针头这种东西,还是有些排斥的。
上一回是没办法——身体切实地受到了损伤,为了尽早康复,她才强忍着不适,整整打了好几天的点滴。
“抱歉,我没有办法查出原因,初步推断,是你太过劳累所致。”女医生如实相告,依旧不打算放下手中的“武器”,“但既然你又觉得头晕了,那就不能坐视不理。”
“不坐视不理也不能乱扎针啊!”思华年自始至终将手缩在胸前——她决计不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她讨厌的东西来个亲密接触。
“不是乱来,这是调节营养液,是为你的身体补充氧分与能量的,就算你无病无伤,它对你也绝对是有害无益的。”女医生耐心解释着,作势又要靠上前去。
“不不……不要!我不要打针!”思华年护胸摇头。
“……”女医生眉角微抽。
这位大小姐……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长官居然好这一口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还有,什、什么‘养分’?”为了达到保护自己不被扎针的目的,思华年当即抓住对方言语间值得其吐槽的地方,毫不避讳地开了口,“我又不是花花草草,要那么多养分做什么?”
“不是‘养分’,是‘氧分’,‘氧气’的‘氧’。”很快猜出对方误解了自个儿给出的说明,女医生这便看着她的眼睛,出言予以纠正,“你头晕,有可能是缺氧所致,所以我要替你补充氧分。”
“唔唔唔……”只可惜思华年听了她的话,却照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需要不需要,我现在很好,好得很!”眼瞅着对方又要张嘴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地就把眼瞪大了,出声盖过了医生的话头,“哦对了对了!现在几点了?!”
“三点。”
“啊?”意料之外的数字让女孩不由为之一愣,“下午三点!?”下一瞬,她就因顿悟了这一事实而脱口惊呼。
“对。”
“天哪!”没想到自个儿这一睡竟睡了近二十个小时,忧心于隔离室内那十条人命的思华年再也坐不住了。
二十个钟头啊!都快一天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转瞬心如擂鼓的女孩生怕那边已经上演了不可挽回的悲剧,不顾女医生的再三劝阻,径直下床冲出了病房。
这一刻,她无法未卜先知,她一心直奔的那个地方,已经聚集了基地的两名最高领导人。
大约四十五分钟前,隔离室内心情沉重的十个男人正度秒如年,忽然听得其中一人提起了昨夜莫名昏厥的思华年。
“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短短一语,直叫其余九人陷入了沉默。
这时,有一人冷不防站起身来,说出了一句让大伙儿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再争取一次吧!”
众人闻声,皆是不明就里地望着他,却听得他神情严肃道:“连大小姐都那么拼命地想要救我们,为什么我们身为当事人,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她的心意?”
一行人蹙眉不语。
“确实,我们的念力值已经因为那该死的孢子而降低了一半,但既然还有念力,我们就完全可以用大小姐的方法,自己去试一试啊!”慷慨激昂地说着,他侧身看向了另一名与自己一样兼有感知系及改变系念力的难友,“就由我们两个来感知孢子的位置,然后尝试将它们的性状改变!”
“可是光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拯救这里所有的人。”对方双眉紧锁着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却没有叫提议者生出一丝退缩的念头。
“救一个是一个!总好过全军覆没!”男人义正词严地说着,心里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我们若是这么做了,无疑就是在让队长他们难做。”对方仍是愁眉不展,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更何况,也许还没等我们取得成效,这里就已经有人……”他没再接着往下说,只是双目略有失神地望向一具尸首曾经躺过的地面。
“我明白……所以……”提议者径自走向一只金属制的衣柜,从最上层的抽屉里取出了那把曾经射杀了同伴的特制手枪,“到时候,我会像那天一样……用这把副总长亲手交给我的枪,让大家死得有尊严……”
刺痛人心的话音落下,在渺茫的希望中挣扎的一行人,终于相继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