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深秋将尽。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隐去对亡者的追思,抱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同伴白白牺牲的信念,存活下来的人们历经无数次悲剧的洗礼,却仍是一如既往地坚持着,顽强地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一条笔直通向终点的道路——有的人,甚至连弯路都寻而不见。
潜心研究并付诸实践已将近大半个月,思华年练就治愈之力的计划却几乎没有进展,这让一心想要做成此事的她无比郁结。
是的,她不明白,自己并没有想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她只是从最基本的开始做起,尝试让受了轻伤的小动物伤口愈合——可仅仅是这样的初步治愈,她都无法做到。
在此期间,她痛过,累过,苦过——这些都无妨——关键在于,她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按理说,上一回她都能一下灭掉十个人体内的变异孢子,为何现如今反倒连一道小小的创口都治不了?
这样的话,她要如何去治疗那些远比这棘手的“疑难杂症”?
因走不出的僵局而郁郁寡欢,思华年愣是把自己关在了好不容易问聂伦借来一用的实验室里,埋头闷声不响。
罗桑想好好劝劝她,奈何一看到她像个失望的孩子似的蜷缩在那里,感性的情绪就不由得盖过了理性的谋划。
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一旦他开口对她说了什么,她那连日来憋在心底的委屈和抑郁,就会如山洪暴发般不可收拾。
罗桑觉得,他的预感还是很准的。
因为,想来想去都没能忍住的他才刚劝了几句,跟前的小丫头就冷不丁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哇……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啊……呜呜……呜哇哇……”
看着身材娇小又长相可爱的女孩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男人不由得萌生了些许微妙的慈父心情。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现实过于残酷,让他没有办法仅仅对她露出一个圣洁的微笑然后再拥她入怀。
“华年……”是以,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慢慢地蹲下身来,定睛注目于痛哭流涕的女孩,“这世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事情,是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办到的。”
“呜……”话音落下,心下憋屈的思华年泪流满面着张开双臂,情不自禁地想要投入他的怀抱,“呜呜……”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自个儿分明是瞄准了对方的双肩才伸胳膊的,到头来却摸了个空。
差点重心不稳继而跌倒在地的思华年勉强稳住了身子,带着满面的泪水,疑惑不解地瞅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由于泪眼朦胧,她看不清罗桑此刻的神情,只知道他整个人顿在那儿,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她认为,他不可能故意避开、害她摔跤——所以,应该是她哭花了眼,导致自己瞄错了位置。
如此思量着,才停止了哭泣的女孩这就又小脸一皱,哭着扑进男人的怀抱里。
这一回,她总算如愿以偿——虽然她好像觉得,罗桑的身子一时间有些僵硬。
好在男人很快就缓过劲儿来,像个长辈似的,用一只大掌轻轻拍打起女孩的背脊来。
几分钟后,哭声还在持续——当然,宣泄完了,人还是得面对现实。
渐渐从痛哭流涕变成了抽抽噎噎,整出了一双兔子眼的思华年有一抽没一抽地离了罗桑的胸膛,瞪大了眸子注视着双眉微锁的男人。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之前……嗝……都能一下子……救十个人……怎么现在……嗝……连个小小的伤口……都治愈不了?”
磕磕巴巴的一番话,令罗桑当即垂眸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帘,注视着拧紧了眉毛的女人。
“也许是你的这种念力极不稳定,所以只有昙花一现。”
“会有这种事吗?”
“有。”
思华年苦着脸,无力地往椅背上一靠。
倘若当真如此,她不就没办法去阻止悲剧的发生了吗?那她那天在牺牲者墓前立下的誓言,到底算什么?
这个问题,自是日起便开始困扰着思华年——直到一个月后,事态突然以一种近乎神展开的形式,发展成了令她万分意外的局面。
聂伦忽然带着唐宁找到了她,说是要测一测他们俩的念力场同步值。
乍一听这个说法,思华年还愣愣地看着跟前的两个男人,好几秒钟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至片刻后她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大眼才蓦地睁圆。
是了,她和唐宁两人的念力场同步性,聂伦已经有好一阵没有检测过了——她还猛然记起了上一回测试的时候,他曾提了一句“看来是稳定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了,下一次再测的话,就是计划实施的前夕了”。
这么说,这么说……
“A区内的变异生物都消灭得差不多了。”就在女孩因心中形成的某一种猜测而悸动不已之际,聂伦仿佛也从她不由流露的神情中猜出了她的心思,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眉眼,郑重其事地给予了一个叫人登时喜上眉梢的答案,“年华,时机已经成熟。”
“我们要开始净化A区了?!”两只眼紧紧地盯着聂伦的脸,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对方颔首应答,终是让女孩彻底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这阵子专注于训练治愈用的念力,她都快要把初来乍到之时所听闻的最终计划给遗忘了。
是啊,条条大路通罗马——尽管她拼命想要打通的一条路怎么也打不通,但若是能从根本上直接解决人类的当下危机,那不是比她原先所设想的更值得期待吗?!
思及此,顿时原地满血复活的女孩二话不说,赶忙跟着两个男人去测量念力场的同步值了。
而测试的结果也没有让她失望——数值稳中有升,完全可以满足行动所需。
如此一来,两名计划的中心人物业已万无一失,只待从旁辅助的一群念力能手以及各种相关仪器设备的各就各位了。
上述结论,令思华年精神振奋。
这种充满正能量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净化行动正式开展的这一天。
是日,分明处于隆冬时节,天气却宜人得出奇——听说是有关部门特地为了配合这一场举国瞩目的行动,调制出了这一气温、湿度、风力等皆宜的气象。
思华年跟着唐宁等人乘坐飞船一路抵达目的地,全然未尝料想,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盛会”。
因此,当舱门打开之后,目睹眼前景象的她完全是怔在了那里。
这种走红地毯的感觉……不对,这种N排记者列队欢迎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诚然,有两排闪光灯等着她的话,她还能理解——毕竟是牵涉到全人类未来的头等大事——但是,此等密密麻麻的排布方式,当真是叫她吃了一惊。
瞠目结舌之际,身前的唐宁已然面不改色地举步向前。
思华年只好姑且收起了错愕之色,急忙抬脚跟了上去。
只是,一路走去,道路两边的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像是记者,却没有一个向他们举起相机抑或话筒之类的东西,甚至没一个人出言向他们提问——这让她非常奇怪。
因此,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了唐宁的背部,一边行走一边低声问他:“这些人是记者吗?”
“是。”走在前头的唐宁动了动眼珠子,以余光看了看斜后方离得极近的女人,不假思索地给出回复。
“那他们怎么一点儿也没有要向你发问的意思?”
“被我禁了。”
“……”
闻言瞬间了然的老祖宗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她的嘴角。
毋庸置疑,拍照什么的,肯定也是被他下了禁令了。
是哦……她居然忘记了,这个超级不合群的男人,绝对不可能有耐心去逐一回答记者们的提问——光是容许他们到场观摩,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此时此刻的思华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某人的了解已经上升到了怎样的高度。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记者还真是听话啊……
女孩不禁联想到了二十一世纪那些锲而不舍的记者同志们,不论是围追堵截还是妙语连珠,都丝毫不在话下啊……
正这么思量着,她就听到安静的人群中猝然爆出了一声惊叫。
她不由侧首望去,视线随即就捕捉到了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
只见那个人约莫三十岁出头,长得虽是一表人才的,可脸上显露无疑的慌乱却无情地拉低了她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分。
她看到他正双目圆睁地瞪着眼前的一团白烟,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只是,好端端的,他的面前为何会凭空冒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下意识地扭头想要向唐宁寻求解答,思华年就发现自家孙子早已停下了脚步,眼下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方才注目的地方。
“那边怎么了?”她刚低声把话问出口,就瞧见跟在他俩身后的警卫人员大步流星地朝着事发地走了过去。
不下两秒钟的工夫,那个陌生的男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来者不善”,当场就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这个时候,他周围先一步认清事态的同行业已纷纷退让了开。
这下,男人更慌了。
他瞬时脸色煞白,两条腿都开始打颤了。
但是,他没敢逃——也不知是吓得动不了了,还是清楚自个儿压根就逃不了。
他仅仅是蓦地将目光转移到了唐宁的脸上,却在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径直腿软倒地。
帝国的第三皇子殿下,守卫国土安全的梅洛狄基地最高领导人,这个世界的最强人类——果然名不虚传!
他真是脑子抽筋了进水了被踢了,才敢当着这个男人的面——顶风作案!
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意和恐惧齐齐涌上心头,男人只得任由两名警卫一左一右将其从地面上架起——然后毫不留情地拖离众人的视野。
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动作,让思华年明白了——这不是救助,而是带走。
于是,她不理解了。
“出什么事了?干吗要抓他呀?”她双眉微锁着,扭头问唐宁。
“如果你想被拍成照片上明天的头条,就留在这里好了。”不料,对方给出的竟是这一乍听之下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应。
所幸在九个多月的相处中,老祖宗已然渐渐熟悉了自家孙子的思维模式和语言逻辑——再加上她本来就不笨,因此马上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她忙不迭侧过脑袋,往那个被拖走的男人原先所在的位置一看——嘿,还真在地上找着了一些形似相机的碎屑。
思华年瞬间领会了事情的真相。
看来,是那个记者意图通过什么特殊的方式偷拍他们,结果被唐宁发现了。
违反了她家孙子亲自定下的规矩——那个人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以上猜想顺理成章地浮现于脑海,心地善良的老祖宗不忘出言替陌生人求了个情。
奈何听完了她的说辞,长官大人只是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就冷着脸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