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在品,不适豪饮,初尝时甘甜醇厚,但后劲反噬,绵绵无穷,饮后一遇凉风,便即昏沉。大石上的食物满是狼藉,两只空酒瓶横卧其中。
晚风渐凉,步履蹒跚的菠萝仔与钟离相互搀扶着走在路上,钟离住在南苑,想来归宿已晚,菠萝仔也就颤颤巍巍地去了小宁宿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宿舍里一片烟雾缭绕,菠萝仔从床上惊坐而起,“着火了,着火了……”
也不顾头脑里未消的酒意,他慌张地呼喊:
“你瞎嚷嚷什么?是哥哥在煮面。”小宁一边怒斥着一边抓起地上的一只拖鞋猛地朝他扔来,菠萝仔低头闪过。他这才看清,原来是小宁煮面的锅里升腾起诱人的白雾。
“你昨晚干啥了,喝那么多酒?看你那熊样,白糟蹋了那么好的红酒。”小宁边说着边往锅里加调料。
菠萝仔不置可否地起身穿衣,小宁端着碗,吹一下锅里翻腾的白气,“咋了,又为情所困?”
他回头嘿嘿一笑,接着问道:
看到菠萝仔正在系鞋带的手像触电一样停一下,他更加得意地总结出“要我说,感情这东西,就像煮方便面,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一套理论:
了,心就沸腾了,所以忍不住以为,爱情熟了,其实这都是幻象;对爱情的幻想,就像对包装上大虾的幻想,吃过了才知道,不过如此,接着又会去想,红烧肉味的说不定会更好吃一些……”
“好吃什么呀?你就知道吃,都是该用无悔的青春报效家国的时候了,可你对社会的贡献,也就仅止于用自己的体重拯救着经济危机后的世界,还说爱情就是煮方便面,那阿苏是小鸡炖蘑菇还是老鸭粉丝汤?”菠萝仔一边深刻抨击王小宁的错误观点一边探头张望着他手里端的一碗面。
“你想干啥?”小宁斗志昂扬但行为保守地将碗缩向怀里,就像一个小孩怀抱自己心爱的玩具深怕被别人掠夺,可是对菠萝仔极为了解的王小“噗”的一声往碗里吐一口口宁这样做了仍不放心,只见他猥琐地低头,“你要不要吃一口?”
水,然后很大方地将碗伸到菠萝在面前,狡猾的菠萝仔伪装出不屑的样子,他用满眼的鄙夷注视着王小宁,趁其不备,突然向前一步,嘴里哼出的一声“切”瞬时化作了“呸”,又一口口水被吐到碗里。
“哎呀,我靠!”小宁一把将碗摔在地上,他回身抓起身后的拖把,赶忙想要堵住门口,可是已有准备的菠萝仔趁他取家伙的工夫早就窜出门外,只留一串“谁让你不给我吃”的回声在走廊里回荡,小宁手握拖把只穿一条大裤衩紧追到宿舍楼外,无功而返。
心情不好的时候,干脆不要去上课,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悲观失落破坏整个课堂游戏玩耍的氛围整个大学期间,菠萝仔一直这样高尚地放纵着自己。
此时他正走在致远路上,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用枝叶编织的浓荫遮蔽了尚未变得毒辣的烈日,蓦地,前方一个坐在路旁石凳上的娇小身影让他不禁讶异地停下脚步。
辜芳?她正一个人坐在一棵树的影子里,眉宇低回,像是沉思着什么,一阵风从她的发际吹过。
“喂,干吗不去上课?逃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走近的菠萝仔装出深沉的样子低头在她耳边说着。
“老波?你吓死我了!”辜芳抬头看到菠萝仔,眼里绽开两朵惊喜的花。他二人向来惯于玩闹,也唯有她能叫出“老波”这样的称呼。
“还说呢,你怎么也没去上课?好像,刚才听见有人说,逃课可不是好习惯哟……”辜芳说着,站起身在菠萝仔肩上轻拍两下,一副“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都落在你身上”的架势。
“我不去上“咳……”菠萝仔伪装成老气横秋的样子,一“咳”三折:
课,那是因为老师早就习以为常,你也不去上课,这就是‘赤果果’地在考验老师的容忍程度吧?是可忍也,孰不可忍?叔可忍也,他婶也不能忍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辜芳忍俊不禁,她眉宇间轻笼的忧郁,有那么一“原来那么瞬,被阳光驱逐,但很快,却又卷土重来。只听她忧伤地感慨:
多女生喜欢和男生一起玩,倒不是因为她们发娇,而是觉得,跟男生相处比跟女生相处容易,因为男生不会记仇耍心机、不会小气钩心斗角……”
“咋了,你们宿舍又爆发了局部战争?”菠萝仔捕风捉影地追问。
中文系的女生,向来是一个极端矛盾的群体,她们心思细腻、内心敏感,但又勇敢地追求思想的独立、人格的完善,期冀灵魂远离于尘世翩然起舞,她们喜欢写诗,超脱了现世和对现世认同的人都已不再需要诗,诗仅存在于那些在现世之中感到不安但又不愿离弃的人群。
“唉……如果是女生的问题,虽然麻烦一些,可总有解决的办法,可是这件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着辜芳心里的忧愁随一声叹息散落了一地,菠萝仔心里焦急地像是遭遇了火警,这两人平日见面就是相互打趣,哪里有过唉声叹气的时候,相坐念愁苦,这让人如何忍受得了?
“到底怎么回事?”菠萝仔忍不住问道。
“是‘江西太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就一起玩耍,那时候,他用泥巴捏一座城,说长大了要娶我过门,可是高考后我们报考两地……唉,异地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我们没法知道在同一时间里彼此的生活,距离产生思念,又消减思念,昨晚电话里他说觉得我们之间不再像以前,下个月要来济南……”
“啊?这事……一帆知道了吗?”
“我今天早晨跟他讲过,他很不高兴,当初因为班级工作,我们相处得密切,我一直重复自己‘丑花有主’,只想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这么偏执,赌了性命来说他未娶我未嫁,他便有追求的权利,这才想任由他去,没想到这一次,他听到后,竟然说‘只要他敢来,我让他没法活着离开’,那样子凶残的可怕。”
“男生天生就是好战的“这样啊。”听着辜芳说完,菠萝仔长叹一气,动物,特洛伊战争说是为了抢夺美貌的海伦,其实还不是为了满足彼此的掠夺心?女人从来只是借口。”
“不要担菠萝仔正说着转眼瞥见辜芳一脸凝重的忧伤,他转而安慰道:
心啦,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嘛,我现在就答应你,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人为你这个‘伪海伦’动了手,就算一帆拿了菜刀,我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去你的,乌鸦嘴。”辜芳一把推开坐在旁边的菠萝仔,听好朋友这样劝慰,她滞重的面色变得舒缓,只见那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一转,像是冬眠后初醒的小蛇一样恢复了神采,这条小蛇吐着关心的舌信,对着菠“对了,你和小意怎么样了?听说好萝仔最不愿触及的事情狠狠咬下一口:
像貌似或许差不多大概你在追求人家?”
听到这话,菠萝仔面色一沉,好像真的是被毒蛇咬到,毒液瞬间扩充至脏腑,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按住心脏,半晌,才缓缓说出应对的话语:
“没有啊,她有自己喜欢的人,呵呵,或许是因为我们觉得对方能够知悉自己的心意,所以交往的亲密,可她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爱而不得,我没有想过追求她,但听到她的名字,心里还是有一些难受,就像……失去了什么……”
“哇,兄弟,你这是身中情花剧毒啊。”看着菠萝仔脸上闪过一个凄“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惨的微笑,辜芳将即将出口的打趣变作了劝告:
种感觉,不喜欢却是一个事实,事实可以解释,感觉却难以言喻。你一定读过《小王子》,在那个童话里,小王子离开后才发现自己特别想念那朵玫瑰花,小狐狸对他说:‘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所以她在你的生命里变得重要。’因为曾经付出,所以觉得不可或缺,即使你没有意识到这种付出,可它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你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其实,失去的只是一种习惯。”
你能相信自己身边一个“从没把她当作女生”的女生会说出这样细致的话吗?或许是因为关心,所以在你难过的时候,每一个朋友都会调动自己所有的心智,想方设法使你脱离苦恨,就像小帅小熹他们曾经做的那样。
《小王子》,菠萝仔当然记得,为了找到这本书,他和小意曾一起走好远的路,奔走到东校区图书馆,翻天覆地,方才找到。他曾仔细阅读,“一个人想要被驯服的时候,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
小狐狸还说:
感情的事,终究不过是驯服与被驯服。
“咦,原来你们都在这里,菠萝仔,你又不来上课!”蓦地听到这样一声指责,菠萝仔和辜芳禁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散了课的同学纷纷从第二教学楼那边涌来,唐小涵正背着那个被菠萝仔说成是“真像一只胖兔子”
的大书包傻傻地站在身后。
“你偷听我们讲话?”见了唐小涵,菠萝仔便在心里生出无限欢喜,她是这样纯洁的存在,每次见到她,所有的忧愁烦扰就像寒冰在阳光下消融成水。菠萝仔最喜欢拉她一起玩闹,他们一个生性激越,一个谨小慎微,可总能很欢喜地玩耍在一起。这时只见菠萝仔站立起身,十分自然地接过唐小涵从口袋里拿出的巧克力。
“我没有偷听,只是刚好经过,下一次课你一定要去,老师说要点名的。”唐小涵怯怯地说。
“走“上课?”菠萝仔眉头一皱,不禁恶作剧心起,他拉住唐小涵,吧,我想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他看一眼安坐石凳的辜芳,出于友好地邀“要不要一起去?肯定好玩。”
请:
“我才不去,你一定又想了什么鬼点子来戏弄人家,小涵你也不要去,别被他带坏。”听辜芳这样说,菠萝仔冲她做一个鬼脸,他拉起满脸犹疑的唐小涵,两人快步向二教奔去。
第二教学楼,按理应划归学校元老级别的古旧建筑,其间教室宽敞,隐隐可以想象当日课堂之上,博学的教授登台讲课,台下数百名学生齐声响应,师生一气,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可随着时世推移,日后课程分化细致,人文学科便不复见这样的壮观,又因这些古旧的教室未能与时俱进,近年安装的空调除了产生噪音绝不制冷制热,所以在其他新建的教学楼如五教六教投入使用之后,这些宽大教室也就受到冷落,它们见证了昔时的“兼容并包”,却在思想萎缩如夏花凋零的时代归于沉默。
后来经过校方多方考虑,为了并不怎么充分地利用资源,二教的教室就用做了大课堂,学校里的大型通选课(如“马列”等各种思想课程)都在这里进行,但实际情况远不如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革命一样顺利,学生们严格遵守“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上课准则,结果往往是容得下几百人的大教室只有寥寥数十人在座,其中的大多数还在忙于谈情说爱,另一些则为了表明自己是多么的热爱学习,于是在历史课上狂练高数习题,这一类同学,通常是“大学里面有棵树,叫作‘高数’,很多同学都挂在上面”的其中之一,他们正准备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去补考。
菠萝仔和唐小涵混坐在教室中间,讲台上,一个很有视觉冲击力的女教师正在自娱自乐地照本宣科。
看着教室里稀疏的人群,菠萝仔清一下喉咙,紧接着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正在聊天的同学纷纷被这声音吸引,惊讶的目光像是草船借箭引来的飞矢一般投来,菠萝仔轻拍一下早已羞红了脸的唐小涵在桌下拉住自己衣角的手,他落落大方地回敬着同学们炽热的目光,同时向受到打扰的女教师彬彬有礼地挥一下手。
课堂恢复如常,继续聊天的同学相互疑问着“刚才说到哪儿了”,女教师复又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课本。
“啊哈”菠萝仔又一次咳出声响,学生们及时调整出看热闹的表情,眼里溢满关切地回望这个像是得了慢性咽炎的同学,举止优雅的女教“这位同学,请你克制一下。”
师终于有一些恼怒,她隐忍着说道:
“你要干吗啊?老坐在旁边的唐小涵早已羞红了脸,她低头悄声探询:
师会生气的。”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中漾起的担心和疑虑,菠萝仔将食指竖“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起在唇上,他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唐小涵的号码,当课堂又一次聚拢出冗长而沉闷的氛围,菠萝仔悄悄按下“拨打”。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清脆的来电铃声顿时响起在教室里,唐小涵惊慌失措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却被菠萝仔一把夺在手里,他一边假装着接听电话,一边拉起唐小涵,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明“啊?上课?不用来了,反正又不目张胆地向门口走去,菠萝仔嘴里嚷着:
点名,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唐小涵被菠萝仔拉着走到门边,她回过身鞠躬致歉,嘴里说着:
“Sorry……”课堂上的女教师蓄积起周身的怒气,隐然间像是直射斗牛的龙光,只见她狠狠地盯住走出门外的菠萝仔,一只手从课本下翻出花名“点名!”
册,两个字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菠萝仔站在教室外透过玻璃欣赏着里面的一片惨不忍睹,唐小涵低声“你是故意惹老师生气,这样她就会点名对不对?”
问道:
“你这个坏蛋……”
看着菠萝仔一脸的坏笑,她拍他一下,轻声指责:
“哎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下而上地发动一场维护上课秩序的运动,我看很有必要……不说了,我们快去西门买菠萝吃。”菠萝仔将手机递给唐小涵,两人高兴地向西门走去。
刚转过楼角,正在给唐小涵讲着笑话的菠萝仔脸上所有的笑意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像是遭受霜冻的枝头最后一片落瓣随风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