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亭何等眼利,康王世女此刻心里活动尽数被她读透。
若敏之是康王世女的位置上,定然能够读透她的想法。应对的手段也必定是随手拈来。李凤亭甚至自我打趣,若这孩子是敏之的话,倒不妨考虑推她一把。
可惜。
她略带讽刺地一笑:“世女还是起来吧。我没这个兴趣跟谁玩君臣恩义两不负。天家无亲情——我那位嫡出的二妹妹当初是怎么对我和父亲的?还有我离开皇宫后,先皇还立过的那个太女是怎么死的。比起你与我的关系来,我们三个好歹还有同一个母亲,结果又如何呢?”转向赵昱,“当初我最终决定帮你,也不过是梛不过欠下的那个人情。你要知道,若不是你,我现在还在花山好好的做着山长呢,根本不会牵进这淌子浑水里,成为赵榕的眼中刺。”
李凤亭不再说话,赵昱一时也没有开口。整个卧室里都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夫侍时不时发出一声抽泣。
康王世女见说不动李凤亭,忍不住在床榻前跪下,悲戚得喊一声“母亲”。
赵昱露出痛苦的表情,艰难地伸手在自己女儿头上摸了摸,随后目光凝聚,犯难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似乎下定了决心,指着自己现在睡卧的床榻向自己的正君道:“把暗匣打开。”
康王正君闻言骤然色变,不敢置信地望着赵昱。
赵昱轻轻摇头:“不要想了,至少这样能够保住你和孩子。”
康王正君眼中波光涌动,内心显然挣扎得非常厉害,但望着自己妻主的眼神,最终叹息了一声,轻轻摇头,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缓缓取下自己头上一支华丽的珠簪,双手扭动几下,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从钗身中竟倒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金钥匙。康王正君望了钥匙一眼,走到赵昱正卧的床前,屈膝伸手按出暗匣,从里面取出一只狭长的盒子。他下意识又看了赵昱一眼,见她点头确定,方才将盒子打开。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里面竟然是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圣旨。
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东西,定然是要起到某种决定性的作用的。
李凤亭心里突然跳出一股不太好的感觉。
赵昱注意到她的脸色变了,不由得有些得意,道:“凤亭,你能猜到这圣旨上写得什么吗?”
李凤亭沉默。
赵昱对自己的世女道:“念出来大家听听。”
康王世女从自己的母亲手中拿过圣旨,忍着急躁,打开一开,顿时目瞪口呆,接着仿佛害怕被别人看到一样,猛得合了起来,将圣旨在手里紧紧抓做一团,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没了。
胃口被吊到极高的众人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先开口。
康王世女拿着圣旨的双手颤抖,极度惶恐地看了一眼母亲。赵昱有些不耐烦,喝道:“念!”
康王世女在母亲的厉斥下总算是定了神,深吸了一口气,又展开圣旨,声音有些颤抖:“太女赵榕不仁不孝,废之。朕不久于人世,传位——”她抬起头,眼睛竟然有点不敢直视自己面对那个人,“皇长女赵桐。”
绝对的意料之外,所有的人都似乎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中了脑袋,懵了。
李凤亭成了众目之矢。
然而,包括她自己,自认算无遗策,却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到了这一步,竟然还有这惊天的转折。
等到所有人都已经退出去了,只剩下两人。
李凤亭的情绪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眼神阴沉:“这就是你的最后一招吗?”
赵昱合着眼睛,她的精神已经有些萎靡了,声音虚弱道:“难道你怀疑圣旨是我伪造的?放心,这是你母皇亲自写的圣旨。呵呵,凤亭怪我吗——一直瞒着你。”赵昱此刻已经走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对着又是李凤亭也不再自称本王了。
李凤亭的笑意如同被冰冻住一样冷:“真也好,假也好——你最好一直瞒下去。”
赵昱缓缓转动眼珠,似乎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不行了……瞒不下去了。你都要甩手不干了,若不请出这道圣旨,我简直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让康王府存活下去。”
说到这里,她本来暗淡无神的双眼竟然闪出摄人的光芒,直直地盯着李凤亭:“这道圣旨一出,你就算想躲起来也不行了,赵榕一定不会放过你。呵呵,康王府的人也一样,所以你只能遵旨而行,否则没有半条活路。但是你手上没有力量,如果你要称帝,一定要借助我留下的这些力量。这样一来,呵呵,你就少不要替我维护康王府一二。”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呼吸困难,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后才黯然道:“是的,我很不甘心。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得将帝位拱手让人……至少,我死之后,我的女儿还能当个富贵闲王罢。”
李凤亭不说话。
赵昱声音更加模糊:“你说天家无亲情。其实也不尽然,至少做母亲的还是会挂念女儿。比如皇姐到最后,还是要把皇位传给你,而不是我这个皇妹。”
陆颖和谪阳接到消息后决定立刻启程返回花山书院。之前花山到平南城之间的地区已经为康王的军队控制,已经相对稳定下来。但两人料想康王遇刺的消息一旦传到太女耳中,这些原本安定的地区,只怕也要乱起来。如果错过这消息在路上传播的时间,要找到更太平的时间返回,不知道需要等多久。
卓君尧虽然不舍得儿子提前离开,却也不得不为儿子媳妇安排一路的护卫。
临到走前,卓君尧单独将陆颖唤去她的书房。
“如果康王真的不行了,你打算怎么办?”卓君尧此刻表情严肃,有甚于考核陆颖入门的时候。
陆颖知道卓君尧不是指的花山书院的立场,而是老师的处境。康王一死,老师的身份和才华必然会成为赵榕最忌惮的东西——也许,同时也是康王府最忌惮的东西。
这个问题,陆颖这两日已经想了许多次,虽然事关重大,她的回答却并不迟疑:“以我对老师的了解,如无意外,她一定会退出康王府。”
卓君尧显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脸上并没有表示出对陆颖回答的满意或者怀疑,只是进一步道:“太女若还不是放过你老师呢,你会怎么办?”
这一次陆颖没有直截了当的回答,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儿,只回答一句风马牛不想干的话:“花山之存在旨在为天下之太平存续培养德才兼备之人。凡花山之人禁止参与政治斗争。”
老师在决定离开花山书院的那一刻,就回不来了。而在她的身份曝露于世人前之后,更是铁板钉钉,无可悔改。
陆颖知道自己面对一个两难的选择。此刻老师有难,若她以花山山长之身份保护老师,花山的立场何存?若她作壁上观,漠视老师被害,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她能想到的,老师同样能够想到。陆颖知道如果康王死了,老师绝对会在第一时刻找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既不让太女找到,也不会让自己找到,这样就会避免牵连自己。
只是,老师,你认为我真坐视你身陷险境而不管吗?
花山之人不涉政治斗争。如果我不是花山之人,那不就可以了?
这山长的位置,敏之不要也罢。
陆颖心里苦笑,这山长位置,她此时确实可以说不要。可如果换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个权位,一介白身能够为老师做出多少有力的帮助。也许到了最后,没有这个权位的庇护,还会沦落为别人威胁老师的筹码。
她庆幸的是自己除开花山书院山长的权位,也是花山书院继承者,自大燕开国以来三百年中第二位主人。即便失去花山书院山长的职位,花山背后的庞大资金、情报网依旧可以为她所用。
甚至包括花山内库。
陆颖和谪阳一路快行,在已经接近花山的驿站时候却见到了文逸。
陆颖惊诧异常:“有消息给我也不需要你亲自做信使吧?难道事情严重到了这个程度?”
窦自华找一间清静的房间,才将对陆颖道出:“敏之,你还记得你要查的那个叫做齐端睿的新生吗?”
陆颖闻言稍稍诧异,她本以为是关于康王赵昱的消息,却不想是有关齐端睿。可是纵然世聪家世不俗或在家中遭遇极端不平,代老等人也应该可以处理才对。
窦自华见陆颖点头,才低声道:“我们查到齐端睿所填写的籍贯,却发现那里虽然有一户齐姓人家,却与你描述的齐端睿的家世并不相符。原以为可能是齐端睿在家中并不受重视所以外人不得而知,所以我们的情报人员又深入查了下去,竟然发现这齐家——与齐人私下来往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