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拓跋彦与青樱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罗叔见他们两人关心的不在点上,替他们着急道:“小娘子不明白就罢了,你怎么心里没有成算呢?三户抽一户,可是那些有钱人家怎么舍得自己儿孙去卖命呢?必定是买通官家专从我们这些庄稼人中抓人顶数的,大官人又是外地刚搬过来的人,必定会被征去的啊!北朝人凶悍,这么一去可是有去无回啊!快快收拾东西跟庄上人一道去避一避吧。”
“开战?南北两朝自从和亲之后已经太平了好几年,皆在休养生息,不会轻易开战。”青樱打断罗叔道。
罗叔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拓跋彦,又看了一眼青樱——他们庄上的女人可不会这样,男人说的话题女人几乎听都听不懂,这会好像却反了过来一样,什么和亲的他倒有些不懂。
然而他还是把今日在集上问来的话学给他们听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今日是听到说好像前些日子皇上下令寻找的英贵妃娘娘给北朝掳去了,怪道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皇上一怒之下便要征兵对北朝开战呢。”
拓跋彦听了定了定神,对罗叔笑道:“多亏罗叔提醒,我们二人这就开始收拾。”
罗叔见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才忙忙地又交待了几句要带些什么东西而后才回家了。
两人关上门,竟然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可怕。
半晌青樱开口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屋中轻叹了一声,竟不知是谁的叹息。
青樱忽然道:“我送你到风扬关吧,明禹一定在那里留了人等我,你就不走风扬关,从西北的望仙郡回靖安。”
拓跋彦点点头,这是她的选择,亦是现下最好的办法——让天下继续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也十分地赞同——慕容青樱,一定不是让天下纷乱的祸水,这样的骂名绝不属于她。
“你对外称病,宫中可还瞒得住?”宫廷的阴谋,她再清楚不过了,北朝先帝当年四子与七子相争,拓跋彦胜利之后也没有杀掉七王,只是软禁而已,甚至连七王生母的皇后也最终接了回来封为康慈太后,倘若康慈有异心,只怕他不在宫中多日,她必有觉察。
拓跋彦笃定道:“皇后在内宫主持,我信她能周,旋好一切。”他的神情轻描淡写,提及皇后眉目之间并无深情,青樱见了想起之前剑兰所说,不由得叹道:“你的皇后并不算得宠吧,你就这么信她没有心生怨艾?”
女人的怨气,一旦结成,可叫世间万物万劫不复。
拓跋彦笑笑,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一路北行至河州地界的时候,只见城中冷寂,即使是大白天也未见其他郡县那般的繁华熙攘,青樱叹道:“郭光耀必是已经坏了事。”
两人走到城墙的布告处,果然见到盖了大印的布告,昭告天下:郭氏谋反,业已拿下,定于今秋问斩。当今天恩浩荡,免其九族之罪,望天下人以儆效尤。
很简略,没有长篇的繁文,就是司马明禹的风格,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很直接。
拓跋彦见她面上阴晴不定,犹自叹了口气道:“你既打定主意要回去,就去试着谅解他,莫要把误会放在心里,对你不好,对你的孩子也不好。”
青樱闻言,下意识地手捂着腹部——还好,它还在,就算没有了明禹,她又有了一个小小的他,二十年后,就可以重新看见他了。所以她会好好保护他的。
只是此后从河州北上的路途当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闷,经常能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日,风扬关已经可是遥遥看见了。两人夜里便打尖在一家客栈当中,明日必定各奔东西。
“倘有为难之事,你设法北上,大约你已经知道,剑兰是我伏在你南夏宫中的人,只要你心意一定,她必有办法。”过了良久,夜早已深了,灯火也熄灭了,他才道。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此生,想来是无以为报。
外面的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动,好像活了过来一样,突然上前去抱住了他,,听得见他的心跳,只听他最后轻声道:“只愿此生,你并无要北上找我的时候,平安喜乐。”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心跳亦漏掉了半拍。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青樱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保重。”
今生如何,无人得知,只愿故人保重,以求来日再见。只有知道每一个故人的安好,才能安心。
“你先走你走一日之后我再去风扬关地碑,那时候你应该已经进入了北魏的地方了。”
拓跋彦点点头,冲她一笑,双眸的紫色光华照耀了这黎明的昏暗。
从日出到日暮,青樱一直都在睡,睡得也很沉,因为她知道此去回宫的路,必定艰险——她同谁在一起,明禹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她吗?况且那日听到的失宠二字犹在耳边萦绕,想来她年岁渐长,他也该有些新宠了吧。
如此一想,心下反而淡定,凡事之苦在于惴惴而不可预知。倘若已知,是福是祸,皆能安然。
所以她行至风扬关城楼立在那里缓一口气,已有三个月半月未见的汪福兴恭敬地迎上来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此番受惊了。”的时候,青樱面上没有半分的惊讶或是欣喜,面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上林苑中逛了一圈而已。
语气闲闲道:“汪公公辛苦了,一路北行至此,皇上还好吗?”
汪福兴垂首低眉笑道:“劳娘娘记挂,皇上很好,平息了此番郭氏的叛乱,皇上说娘娘这一回也立了大功,若非娘娘舍身饲虎一般出宫作为诱饵,也不能这样顺利地将郭氏堵在云渺峰那样的绝境,从而束手就擒。”
“噢,是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禹,你算计得丝丝入扣呢,心机如此深沉。汪福兴只看到青樱微笑着点头,脸上却无妃嫔受了这等嘉奖之言后的激动,亦不谢恩,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毕竟不是只有他一人在此,宫中的侍卫和御林军也来了不少,万一其中有别有用心之人将英贵妃此时的神色添油加醋地传给皇上,岂不是对她不利。
青樱素日里对他不错,他亦是很知恩图报的。
青樱却无心听他的提示,一颗心摇摇晃晃沉了下来。
明禹,难怪你能爽快地答应我出宫一些时日,原来你早已料到了郭光耀会反,所以你干脆大张旗鼓地打着让我去苍流寺祈福的名头让朝野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在那里,若想找到我,可不比在宫中那般戒备森严。
而天下谁人不知,英贵妃是皇上的心头所爱,若要要挟永历帝没有比劫持住英贵妃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郭光耀是上钩了,你也趁机铲除了他的势力,不光是京中——斩草除根的道理你比谁都懂,所以连河州郭氏的族人和部将都一并消灭,这就需要郭光耀被你生擒,方能诱得他的族人和部将为了救他活命而在你的指掌之间残喘。
这环环相扣的一切,就是要有一个合适的诱饵。而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那么明禹,离宫之前最后一晚的柔情蜜意是真还是假?倘若是假……那么这个孩子,这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就是个冤孽!他丝毫就不是爱的结合,只不过是一次意外。
忽然觉得一阵腥甜的酸气往上猛地一涌,眼前发黑地身子往后一晃。青樱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腹部,正是那已经隆起的地方让她突然心中一定,她若不能保护她的孩子,还有谁能保护。她必须足够的强大,才能面对宫中的种种艰险!
如此一想,直觉得眼前和心中都是一阵清明,映入眼帘的便是汪福兴惨白的骇然神色,继而才发觉两个小太监已经扶住了她,汪福兴心有余悸道:“娘娘怕是劳累了,刚才怎的往后一倒,可是骇死奴才了。”
青樱示意并无大碍,汪福兴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见状便对两个小太监道:“快扶娘娘到车上休息,即刻返程!”
青樱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足以是质问:这是何人。
汪福兴察言观色,连忙赔着小心解释道:“这位将军是矜贵嫔的兄长穆大人,现在御林军中任职,官至副都统,此番剿灭郭氏穆都统立下大功,是以派将军北上来亲迎娘娘。”
“矜贵嫔?”略略疑惑,她离宫不过三个半月,已经有了矜贵嫔。
只是听到穆大人三字,心中明白了大半,笑道:“可是穆淑容又高升了?”算来可儿离临盆应当不远。
汪福兴有些讪讪道:“正是,如今矜贵嫔娘娘在宫中荣宠万千……”说着看了一眼穆都统后又道:“娘娘与矜贵嫔一向情同姐妹,回宫之后定有许多话叙旧。”
青樱哂笑着点头道:“如此,有劳穆大人了,竟要前来接本宫,想我微末之身,怎能劳动朝中大将,实在惭愧。”
她忽然端出一朝贵妃的气势,一时竟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对汪福兴道:“请汪公公带本宫上车。”
汪福兴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一路小碎步地在前引路。
青樱见是一辆朱漆红油八轮大车——这一向是正一品皇贵妃的仪制,心中微微一动。
明禹,我知你想要弥补,只是我是否看重这些,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上去之后,发现里头空间颇大,细细地铺了丝绒毯,触感极温软,想是怕是暑天里直接触及绒毯过热,上面又是一层桑蚕丝的织锦,既光滑又冰爽。立在车身侧的小箱拢亦十分精致,伸手一摸并无上漆的触感,可见是本身的金丝楠木的光泽,清亮柔和。
已有两个宫女在车内,见青樱上来连忙殷勤地去扶她坐下,分别伶俐道:“奴婢叫若琪。”
“奴婢是云莉。”
青樱只微微颔首,问道:“之前服侍我的落梅和剑兰去了哪里?”她们当日在云渺峰的别院中不知如何,最坏的结果便是郭光耀情知中计,将峰顶上的无辜众人全数杀掉。
两人听得这个问题,皆睁大眼睛一脸的茫然道:“奴婢不知,奴婢刚刚进宫不久。”
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刚刚进宫,既然这么说想来也是问不出来的,她正在思忖,若琪已经笑道:“娘娘有着身孕,来之前皇上特意命奴婢们去太医院苏院判那里研习了半月有余。苏院判说了,娘娘身体寒凉,即使现在天气炎热也断断不可在车中放冰,只让用新湃上的井水来凉茶,取一些清凉之意。”见青樱神色较为淡漠,两人都有些紧张,云莉连忙从一个银质的斛中取出一个浸在其中白瓷小盅道:“娘娘要不要先用一些金丝燕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