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忽然心惊肉跳起来。
贺兰氏到底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贺兰承当日在大理寺的狱中突然暴病,这才是引起贺兰氏冲突的最直接的原因。然而他被羁押回来之时身体尚十分康健,难道这里面没有蹊跷么?
只是那时候青樱是全然信任颜超羽的,疑心皆在贺兰氏的政敌身上。
……
闭上双目,仿佛沉重得连脚也抬不起来。
若这是司马明禹精心谋划了数年之事,自己只怕一时难以化解。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慕容青樱手上唯有两千不到的御林军可以驱使,再能指望的不过是在这短短两个时辰当中,高博能够将她要的人带到宫中。
然而,青桐与幼子,又能牵制住颜超羽多少呢?他那样骄傲年少得志的人,怎么会为功名甘愿忍受天下唾骂潜入敌国,必定是有情非得已的理由。
好在禁城宫门高而厚实,即便在外面以炮火强攻,一时半会也难以轰倒。
亦好在宫中粮水充足,不至于被困几天就会弹尽粮绝。
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是只能勉强守住,一切希望皆在拓跋彦何时能率西征的大军回来。
青樱下了令,从即刻起,各宫按照份额配发食物和水,一天只提供两次,非常时期请上下人等一视同仁,各宫的宫女太监禁止互相走动,务必按照她所指定的地方按班来轮值,这便可以大大地减轻御林军巡视宫城的负担——此刻只有那两千将士可以倚赖了,而不知道还要守多久,也不知道真的攻起城来每日要损耗多少人。
青樱看了眼随她巡视城头的宫洪龙,叹了口气道:“宫大人实在不该进来的,你若在宫外,生机便大了许多。”
宫洪龙却是昨日正在高府上做客,听闻消息后当即赶了过来,坦然笑道:“大人是女子,都不怕死,末将虽然低微,也是不敢退缩的。何况末将一生追随皇上,若因此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青樱闻言,忽然敛裙下拜。
“大人!”宫洪龙连忙扶她道,“这实在是末将分内之事。”
有这样忠肝义胆的属下,青樱顿时觉得心间一片暖流。
既然敢上战场,就不是没有想过悲壮,只是身边的是携手赴死的战友,还是背后捅了一刀的敌人,牺牲与牺牲到底还是不同的。
胸中竟然一阵激荡,仿佛又是当年的光辉岁月,即使要面对的敌人和身边的战友,已经换了一个儿个。
青桐呢,她忽然想起来,青桐进宫的时候就是晕厥的,只是手中还紧紧抱着幼子。
她们一起长大,走的路却不同,人生始终都是不同的篇章。青樱少年时候,一直自傲地认为自己是优于青桐的,他日必能显现出来让青桐望尘莫及,羡慕不已。
然而,这些年都过去了。她们各自安好各自心伤,谁又谈得上羡慕谁呢?
若说是羡慕,青桐当年想入宫为妃,而她却拼了命地想离开宫中;青桐当年嫁给颜超羽大约很是得意了一番,然而此刻物是人非,再说又有何益?
青桐被安置在她所居的寥风轩中,青樱从宫墙上下去探她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过来,甚至连之前散乱的发髻也重新整理过来,即便她已经不再年轻,容颜上焕发的光彩仍旧宛如少女。只是,那一双眼睛,失了神。
青樱坐在了床前,挥手让左右侍奉的人都下去。
她们姐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倒是少有亲密的交谈,到了北魏之后皆是离乡之人,反而比往常亲近一些。
“这些年,你们过得怎样?”她的语气闲淡,竟连她自己也惊讶,终于没有了当年的忿忿。
青桐了一刻似乎才听见她说的话,转头凄凉笑道:“我都这般光景了,你何苦还来套我的话?他这一回的事,我实在是一概不知的。回答了你的问题吗?”
好。回答得再好不过了,竟让口齿伶俐如青樱也无法再多问一句。
落梅在外回禀道:“小姐,宫大人在外求见。”
青樱看了眼青桐,回头道:“请宫大人来此!
青桐的面上一白,嘴唇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宫洪龙得令之后全副武装仗剑而入,面色严肃大道:“回大人,颜超羽已经调动了靖安防卫的两万精兵有一半已经将靖安城门和进出要道围住,还有一半正往宫门前来。”
图穷匕首见。事到如今,再没有可以欺骗自己的借口了,他俨然已经出手。
“令所有的宫女太监即刻列队,按照之前的安排各处巡视,将几位皇子藏匿起来。”
宫洪龙即刻领命而去。
青桐在她身后悠悠道:“其实你何必这样紧张,即使他破了城,也断然不会伤害你的。不管是大夏的皇上,还是超羽……都不会的。若你答应与他一起走,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青樱并不看她,自顾自地笑道:“我不会让他破城的。”
青桐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并不相信。
青樱不计较,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我知你心里在想,如今一座孤宫还能坚守到什么时候。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彦正率军往回赶呢?”
青桐浑身不易觉察地一抖道:“怎么可能?拓跋彦不是已经下落不明了吗?超羽说信上写的很清楚……”
青樱只是笑笑,没有再作解释,不明白就让她索性不明白吧。
拓跋彦的洞察人心,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懂得。
正在此时,宫外的远处传来呜咽的号角声,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青樱笑得意气风发,丝毫不像是兵临城下,摇摇头道:“开始了,我与超羽的一战……说起来我们并肩作战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做过对手。你觉得,我和他谁更强?”
青桐在听到号角声的那一刻仿佛就枯萎了下去,脸上急速地黯淡了下去,就好像是依靠巫术保持了千年美貌的巫女,在失去加持之后很快地变得垂垂老矣。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是超羽让人放了带瘟疫的老鼠到大理寺的狱中……”
早已猜到的事,终于得到了证实。他要贺兰承死,从而逼反贺兰氏,届时宫中有贺兰皇后,拓跋彦身边有贺兰璃,靖安城中有贺兰博,实在是无处不在,只待贺兰承一死这根导火索便引燃了。
若不是胡太医的勤勉与忠心,贺兰承是死定了的。
青桐又悠悠道:“那又怎样呢?他终究是不会伤害你的,谁更强?若你要赢,他当丢了性命也会让与你的,所以这一场所谓的比试,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她突然对青樱怒目而视道:“我真的从小就很讨厌你这一套,仗着别人的喜欢就为所欲为,还要装作一副无辜又清高的样子,小时候就是哄得青松和他那一帮傻小子朋友帮着你。颜超羽是哪里对不起你了,这些年了,你要怎样才放过他,才放过我们一家人?”
青樱本来是向外走的,忽然像被定住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青桐是什么都知道的,天知道她这些年是如何隐忍下来的。
当时征伐海西王之时,颜超羽未得先锋兵权甚感憋屈,青桐尚在她面前隐约的抱怨过。现在想来,对于颜超羽归降的原因,拓跋彦未必是不知的,只是他仍然在给颜超羽机会。
只是,颜超羽身负司马明禹的严旨,只能孤行到底。
仿佛过去的无数岁月在眼前划过,如同漫天星光,就跟当年初识时在开阔的西北夜空下看的那样。
她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声酸楚道:“对不起,当年若不是我与明禹之间的事,不会牵累你嫁给超羽,就不至于有今日,你一定在京中富贵安闲。此生……我终究是欠了你的。”
“正相反。倘若此生你做的事能有一件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便是让我能嫁了他……”青桐语气忽地温柔甜蜜。
两人相视一笑,莫名的,半生的恩仇,湮灭在其中。今日之后,总有一人生,一人死。
青樱出去之前,对青桐道:“你放心,我们到底是姐妹,即便是我胜,你和颜氏血脉我都一定护你们周全。你便安心待在这里吧,莫要到处乱走,若是宫中妃嫔知道你是颜超羽的妻室,只怕对你不利。”
说着她便欲走,青桐突然出声道:“可否带我去宫墙……”
青樱顿时心头火一起,这人刚才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么,不等她说话,青桐悠悠道:“倘若你胜,我便再也见不到他,只求再去看他最后一眼。”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要求的确荒唐,旋即又道:“若你觉得不便,可将我绑在宫墙上,如果他真的失利……我也能跟他死在一处……”
“你这样真的值得么?”她并没有残忍到要去深究值不值得,然而还是忍不住道:“他深知造反一事一着不慎就是合家倾覆,可是他还是做下了,并且没有告诉过一丁点。”
青桐冷笑道:“难道皇上此次的密谋有提前跟你说么?超羽至少没有将我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她们是姐妹,果然是十分了解的,深知什么在青樱的心中什么才是最容易撕裂的伤。
青樱的心中果然一颤。
如果是过去的青樱,或许心一冷下去就说不出来一句话。可是青樱再也不是当时的青樱。
她笑道:“慕容青樱与慕容青桐一样吗?拓跋彦敢于将天下交到我手上,这正是我们之间的独一无二,你不懂得罢了。”
终于懂得,原来女人的强大,为的是在被他人质疑的时候可以轻蔑地略过,而毫不放在心上。
话一说完,连同青樱自己心中都一惊。
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原来自己是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也多么在乎他们之间的独一无二。
呵,说的也对,像自己这样的人,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一个独一无二。
青樱睡到半夜的时候,外面忽然喧哗起来,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颜超羽该是在攻城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伸手一抓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身形如风地出门。落梅亦被惊动,跟在后面连鞋都没有穿急道:“小姐当心啊!”
青樱一路朝安德门狂奔,即便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宫中唯有安德门是最薄弱的地方:拓跋彦说过先帝所建的密道经由安德门通向宫外,是以这里的泥土中空,其上的宫墙便不敢似其他地方一样夯实高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