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是了,我们进去吧,今日秋风渐起,咱们关起宫门来烫酒蒸螃蟹吃,也有趣得很。”想来他得了第一子,今日怎么也会在郭容华那里陪伴她和孩子。
水榕正答应着,忽见不远处的宫道上一个宫装华服女子带了几个内监宫女竟在路中央拦住了合宫传喜信儿的太监,看得不太真切是谁。不过听她大声斥道:“做什么这么嚎丧似的,不过是生了个儿子,女人生娃儿,母鸡下蛋,谁不会呢?”
这声音这粗俗的语气这没成算的话儿,除了肖昭容还会有谁?
青樱与水榕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准备踏入宫门,谁料肖兰若竟远远看到了她们,立刻放下传信儿的太监,遥遥施了个礼道:“臣妾昭容肖氏参见英贵嫔,贵嫔金安。”她是正三品的九嫔之一,青樱是三夫人之一从二品的贵嫔,是以她要向青樱行礼。
虽说这个礼不伦不类,她几乎都没怎么屈膝,样子却做在了那里,青樱也不得不停下脚步道:“肖昭容请起。”肖兰若环佩叮当地走了过来,面上一扫方才的怒气,竟还有几分得意道:“臣妾看娘娘气色不大好,莫非皇上得了长子娘娘心里反而不自在?臣妾看皇上今日恐怕不会来娘娘这里了,娘娘要不要同臣妾一起去郭容华那里贺喜?”
青樱冷眼瞧着她,真心为此人在宫中的命运担忧,随时随地毫无理由地得罪人。她不欲跟肖兰若这等毫无价值的人多纠缠,只淡淡道:“我倒是听到昭容刚才训斥报喜信儿的内监,莫非那是昭容高兴的表现?至于去郭容华那里贺喜是自然的,只是我还打算备一份厚礼,昭容看来是打算空着手去么?”说着她更指着那个立在原地报喜信儿的太监道:“不然昭容问问这位公公,是否刚才报信儿时合宫的妃嫔要去贺喜的都在准备贺礼?”她已经看出来了,虽然肖昭容和郭容华皆是励妃一系的人,私底下却也是不睦的,想来那李芳旭最不懂的就是平衡,惹得手下的两个人窝里先斗了起来。只不过郭容华不显山不露水心机却深沉,她能有多少机会亲近明禹?却率先怀上了龙种,手段可见一斑。
若论这话里的锋芒尖利,肖昭容怎么是在烽烟中历练出来的慕容青樱的对手,当下嘴一扁,招手就叫报喜信儿的太监过来,那人也不知是怎的,嗫嗫嚅嚅道:“回昭容,奴才实在着急向各宫报喜,报完还要向皇后娘娘复命。”
青樱只冷眼看着,也不说话。肖昭容正尴尬着,本想拿这太监出气,听他说不能停留,越发觉得来气,一脚踢出去将他踢翻在地,嘴里还骂着:“你是个什么东西,本昭容训话你还敢推三阻四?拿皇后来压我?皇后算……”
青樱眼看她口无遮拦就要对皇后不敬,这才打断道:“合宫大喜的时候,这奴才就是再不好,昭容也不必当众教训,自有内务府的公公管教。”并非自己有多么敬重皇后,而是毕竟……她是他的妹妹……
肖昭容见青樱发话,虽然面上忿忿不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带了丫鬟转身就走。
青樱进了毓庆宫的宫门,神色似乎在一瞬间疲惫灰败了下去,有些懒懒地吩咐水榕道:“你按照规矩置办一份礼物送到郭容华那边,我就不亲自过去了。”水榕是个妥帖人,在宫中办事办老的,并不需要多叮嘱。只是她又自顾自地补充道:“然后……就把宫门关了吧,照我说的,去厨房要一篓螃蟹,烫点黄酒罢。”
水榕听她语气萧瑟,一面答应着一面察言观色道:“……
水榕听她语气萧瑟,一面答应着一面察言观色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备好了贺礼拿来给青樱过目,青樱见是红丝绒的方木盒子中躺着一对羊脂玉的手镯,这是郭光耀在她入宫之前特地遣人从河州送来的贺礼之一。他们一同追随司马明禹数年,交情还是不错的,她入宫成婚,郭光耀当然不会吝啬,这对手镯成色很好。
青樱见了点头道:“很妥当,既不会太隆重失了身份,也不会太薄失了大气。你亲自送去吧。”说着又说了一遍:“螃蟹和黄酒的事,你别忘了,现在秋风正起,待会你回来把院门一关,咱们宫里也像小户人家那样坐在一起吃喝说笑。”
水榕有些迟疑道:“螃蟹和黄酒是有的,只是关了宫门却不合规矩,不知道的只恐误会娘娘心中不快,传出去于娘娘的声名也不好。”
青樱强笑道:“我确实心中不快,倘若真的被人说,也算不得冤枉。”她天性烂漫,母亲早逝,父亲专宠偏房,自小就没有见过妻妾相处之道。到了凤鸣山,林轶当然更不会教她这些。及至追随司马明禹在军中,一来军情紧急,他的妃妾并不都随军,二来她未曾设身处地,也不知其中的沟壑,当然不比宫中那些数年历练下来的妃嫔懂得收敛醋意,以示宽容和睦。
想那时她刚刚知道郭容华有孕的时候,险些要被这个消息击得周身碎裂,最后是他又是宠又是哄方才将她心头的这根刺压了下去,可是她那时就知道,孩子会瓜熟蒂落地坠地,这根刺也会重新发作。
他需要孩子的,他已经年过二十五,没有子嗣怎能坐稳江山。
她不能去杀了那个郭容华的孩子,难道还不许她自己伤心么?
水榕正色道:“奴婢斗胆劝一句,娘娘如今身在宫中,也会一世在宫中,倘若不能自己看得开一些,又如何保养自己的身子呢?”她声音不大,然而青樱却猛地一惊,先是讶异而后十分欣赏地看着她……她是要点醒自己,入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好与不好谁也不知道。人生的每一个决定,都无异于豪赌,她赌的便是与明禹的过往和他对于自己的爱恋,除此之外,她在宫中又有什么可以依傍的呢?
家世,目前的宫中女子无一不是功臣之后。
美貌,她已然二十有四,即便仍旧貌美,却也不是最出众,况且宫中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
子嗣,她没有,反而现在别人已经有了。就算她现在有专房之宠,子嗣一事却更是机缘巧合。
如此,她除却与他过往的时光和因为过往而比别人要多出来的爱恋,其实也一无所有。至于时光,宫中长日漫漫,总有一天也有人会攒够足够与他相识相伴的时光,说到底,一切只看他的心罢了。
然而,帝王心,多么的不可靠。
即使,他是她的明禹,那个她十二岁就相识相缠的人,他更是大夏永历帝,饱读经史诗书如她,又怎能妄想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任她娇缠任性呢?
既然如此,她少不得也要学习宫中生存之道。
水榕见她目光渐渐清澈,知她心思机敏非一般人可比,一点即透,接着道:“娘娘虽然盛宠,却一无子嗣,二无帮手,瞧刚才肖昭容的意思,宫中对娘娘有嫉恨之意的人绝不是不存在的,只不过肖昭容为人城府不深,都露在脸上,其余众人心中作何想娘娘不得知,却不能不防。”说着垂首道:“奴婢胡说了许多,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她是从前服侍过明禹母妃的人,明禹自打回京之后对水榕十分信任,此刻却对青樱这般推心置腹,青樱自然不是个糊涂人,心下十分感激,上前去握住水榕的手道:“你肯对我说这些,是当真忠心的,我怎么会反而不知好歹呢?我对宫中事务不知者甚多,今后还要水榕你提点些。”
水榕轻声温和道:“娘娘抬举了,娘娘名满天下,奴婢从前就在宫中听过娘娘的事迹,能在娘娘宫中服侍,也是奴婢的福分。况且,奴婢也是真心希望皇上和娘娘好的。”
青樱心下一阵感动,明禹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在宫中日子艰难,水榕常常悄悄照拂于他,若是不论身份的尊卑,是亦母亦姐一般。
“既然这样,宫门也就不必特意关了,只是等螃蟹和黄酒来了之后便叫外头守院门的太监也一同进来,大家分着吃人多热闹些。你先去郭容华那头送了贺礼,回来再去厨房不迟。”
水榕答应着去了。
厨房回说一向不预备螃蟹这等寒凉之物,贵嫔娘娘要的话只能现去采买,只怕要晚饭的时候才能吃得上。
青樱听了有些失望,但是也没有办法,原来宫中事事都要考虑规矩和子嗣,比不得之前在凤鸣山闲云野鹤的林轶,每到秋风起的时候就在山上的菊园摆起螃蟹宴,倘若那日天气好,便一直在外头待到月明星稀。
午间刚刚吃过饭,晋封郭容华为柔嫔的旨意便传遍了六宫,落梅出去看热闹回来说道:“奴婢看励妃和肖昭容脸色不太好。柔嫔虽然得了儿子,好像也没有太高兴的样子。”
青樱正坐在床下看书,闲闲道:“当着励妃和肖昭容,她即便册封了也就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嫔,家世也不能跟那两人比,怎么敢高兴?励妃那个人,她虽然也去笼络人,性格烂漫,但是却无法真的心平气和地分好处给别人的。”她同李芳旭打交道数年,深知李芳旭的为人。
水榕闻言一面用小银吊子熬着雪梨汤一面道:“奴婢也颇为奇怪,按理说这是皇上长子,生母不该只晋升一级。当年皇上的生母罗贵人本只是从七品的良人,诞下皇上后便连升晋为贵人。况且那时先皇并不是没有皇子,只是郑妃所生的夭折了,何况现在皇上是头一次得子,更该嘉赏。”
剑兰听了不忿道:“姑姑怎么向着别人说话?难道柔嫔要封个柔妃,位列三夫人才好?”
青樱心中也疑惑此事,止住剑兰,对水榕道:“宫中对于晋封可有一定的励?”
“大夏立朝的时候是有的,后来到了先帝手中,不知怎么犯到了郑妃便给废除了,一切全凭皇上裁夺。”水榕答道。
原来如此。青樱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揭过。到了晚间螃蟹,黄酒并着米醋都送了过来,御膳房做事经心,还预备了豆面儿,将螃蟹放在里面一来拿出来就是热乎乎的,二来取豆面儿的清香除去螃蟹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