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奇道:“你如今是不忙了么?竟有空关心起这个来?偏要吃绿豆糕,怎样?”她挑衅地瞧着他,明禹也不生气,只把她拉过来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青樱脸上大红捂着耳朵要挣脱他,直叫道:“不和你说了,也不敢吃你的饭!”明禹眼疾手快一把捞回她笑道:“走了可就没意思了。”
见她脸红着不敢抬头,他才好声道:“虽说我们这样伴着就好,但是我也不想你一直屈居在贵嫔的位子上,皇后之位暂时无法,但是也要你在宫中不必见了他人还要拘礼。”
青樱垂着眼睛道:“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干的?别想哄我……”
“我哄你的事情多,但是这事并不是哄你。”他不再多说,只是掀过她如瀑的长发,呼吸绵长起来……
辜负了一桌好菜。
自从慕容青樱受封英贵嫔以来,整整三个月,敬事房的绿头牌束之高阁。从前皇上虽然淡薄,对后宫还算有些情分,不然柔嫔也不至于能诞下皇子,然而这几个月英贵嫔的专房之宠,让其他妃嫔连皇上的面也见不了,就连新近入宫的穆充华都没有被招幸过,自打进宫就好像在冷宫当中。
皇后不说什么,但是后宫其他的嫔妃却不是没有怨气的。只是皇上一味袒护,暗里有怨气,明里却不无巴结这位炙手可热的贵嫔,就连落梅剑兰等在宫中行走脸上都有了光,不过青樱严训毓庆宫中任何人不得惹事,比之从前愈加要低调谨慎。
这日青樱一早从凌波殿出来去给皇后请安,她前些日子天天歇在清明殿,倘若早上从清明殿到正宁宫则难免有些太扎眼了,明禹亦怕她休息不好,便让苏子雍去皇后宫中说了英贵嫔常年征战身体难免虚弱,这几个月的晨昏定省就免了罢。是以她缺席正宁宫请安确实已经很有些时日了。
皇后拓跋莹心并没有说什么,见她来了面色仍是平静,跟其他妃嫔一样叫她起来了。此时穆可儿已经到了宫中,给皇后请完安便同青樱一道出去。她自打进了宫,青樱皆在清明殿中起居,不便与她说话。只是今日她立意要回毓庆宫,明禹无法,只好说定先回去个三五日,定要再回来的,这才答应下来。
青樱今日住在自己宫中,正想邀了穆可儿去凌波殿做客……她进宫来完全是自己的私心,倘若她在宫中不开心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她们两人携手才出正宁宫,便见励妃和肖昭容在前面走得极慢,似是等着她们一样。穆可儿进宫位份不高,只是从五品的充华,难免要向励妃和肖昭容问安。肖昭容也向青樱请了安,只是不情不愿罢了,礼数却不敢废的。
青樱虽是皇上亲自下谕免了一切礼数的,她自己却时时警醒,从不少了一星半点,明禹有时候难免在两个人的时候说她未免太小心了,每每见她向他人行礼,心中总过意不去。青樱心中却自有打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少树敌才为妙。
是以她仍旧向励妃问了安,励妃倒也受了。肖昭容却道:“英贵嫔真是难得见到一回,皇后娘娘臣妾等每日还能见上一见,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她意有所指,青樱被她说中,确实面上尴尬,只好避重就轻道:“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未免懒怠了些,如今已经好了,以后同昭容会面的日子还长。”
肖昭容并不放过,就着这句话不放道:“贵嫔身体不适还能侍奉皇上,真是勤勉,难怪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可比不了。还是说贵嫔正是因为侍奉的太多,这才伤了身子?只是臣妾瞧皇上仍是神清气爽,怎么贵嫔反而先不适起来了呢?”
这话实在是太不讲忌讳,一旁的妃嫔皆红了脸,励妃一面假作呵斥道:“昭容性情还是这么爽直,虽不是坏事,也怕有人多心。”一面却又道:“不过昭容这话糙理不糙,后宫妃嫔身子是顶要紧的,娇怯怯的好看是好看,服侍皇上和诞育龙嗣可都是要体力的,平时可不要成日里坐在宫中绣个花写个诗的,身子骨也要锻炼得强健才好。”她这一番话实在跟乡村野老一样,她自小在行伍中混,不觉得什么,其他妃嫔却多出自闺阁,听了这话又是害羞又是震惊,皆低了头,只是她位份最高,出身王府,确实不敢不听。
励妃看了穆可儿一眼,似是无意道:“穆充华进宫也有小两月了吧,宫中一应起居可适应?”
穆可儿低头答道:“回励妃娘娘,臣妾已经适应了。”
肖昭容不冷不热地接话道:“可真是难得,英贵嫔日日在清明殿侍奉皇上,几乎是形影不离,竟还有工夫引着新晋的宫嫔适应宫中的起居。”
青樱一直隐忍,这回却也气血上涌忍不得道:“怎么清明殿的事,昭容竟这么清楚?想必禀明了皇上,嘉奖昭容一回才好。”
肖昭容这才噤了声,励妃只当没听见,忽然朝穆可儿道:“穆充华看来身子柔弱,只怕将来宫中这奔走伺候的事难免吃力,得空便来本宫宫中走动走动,本宫倒有些养生的法子。”
她自个儿身体强健,不为别的,一来西北女子本身就不比南方人娇怯,二来她自幼习武,当然康健,和养生有什么关系。只是穆可儿亦不好当众驳她,只好答应着了。
励妃哼了一声道:“如此,本宫想起来便遣人去叫你吧。”
肖昭容听了笑道:“到底是励妃娘娘眷顾大家。”说着直点青樱道:“听闻穆充华入宫是英贵嫔在皇上面前一力主张的,想必是姐妹情深,怎的英贵嫔圣眷隆重,也不提携一番姐妹呢?倒叫穆充华一进宫就受冷落,可不是耽误了人家一世?”
这话中的挑拨之意太过明显,众妃嫔有一半是京中权贵之后,穆可儿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头皆是听过的,当初不服的人多,现如今未必不存着看笑话的心。青樱深知这两月来明禹确实没有招幸过穆可儿,连见面也只她入宫那一日罢了,深恐她在心里怨恨自己,悄悄拿眼睛瞟了一眼她,见她虽然窘迫,却也温和笑着回道:“臣妾进宫服侍,不管是服侍皇上,还是服侍太妃和娘娘们,都是一样的,并不敢有非分之想。臣妾入宫时间短不懂事,日后还要请娘娘和众位姐妹教导才是。”
青樱感激地看着她,励妃见她油泼不进,只摇摇头不置可否笑道:“现在你说的这么洒脱,将来有你知道厉害的时候。”
青樱听了少不得笑道:“后宫有皇后和励妃娘娘主持,有再厉害的也断兴不起风浪。”她应酬这些场面上的话实在觉得疲乏,只想奉承了她好让她快些罢休。
励妃听了这话果真脸上颜色好了许多,深深地看了穆可儿一眼,只道:“算了,早起本来就乏,说了这些话更是觉得累了,都散了罢。”说着摇摇摆摆地带着丫鬟走了,肖昭容等人自然跟上。
直到励妃等人走得远了,穆可儿才长出了一口气,面色煞白地望着青樱道:“这就开始了。”青樱见她着实是害怕,忙拉着她的手,直觉得又冰又凉,听她道:“我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去过你宫中呢。”
青樱心中有愧,忙道:“正说呢,本就想今日邀你过去一聚的,我宫中的糕点好,你尝得看看,竟不比从前在凤鸣山上的味道。”
穆可儿听了笑道:“我记得你从小就爱吃糕点,如今皇上还能不把最好的厨子放在你宫里?”
她容颜确实有清减,想来在这宫中两月并不顺心。她从前在山上的时候就对明禹青眼有加,只是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志的皇子罢了,而她则是京中第一美女,她骄矜些也是平常的,自然是从来不会给他好颜色,是以对整日缠着司马明禹的青樱就十分不睦,只觉得她抢了自己的东西,每每看到明禹冷淡地推开青樱,才觉得称心,幸亏自己没去讨这个没趣;及至看到他们二人有时亲密地说说笑笑,她就恼起火来。无故被她作践一顿的石紫英等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倒是青樱那时虽然年纪小,却看在眼中明明白白。
本来年纪渐长,家中打发人接她回京嫁人,心中也只好放下这段情愫,虽然舍不得,却只暗暗告诉自己一个不得志的皇子罢了,终究是不成的。
谁料人生难测,世事无常,她原以为只不过一时兴致的慕容青樱竟真的追随他左右。及至青樱成为司马明禹的左膀右臂心腹谋士而名满天下的时候,她所要嫁的神武将军家中却坏了事,出嫁一事竟搁下了。此时她心中深悔当初,立意不再嫁人,穆大人纵然如何逼她她也只死咬了牙,心中只打定要嫁了他。倘若他大业不成,一生不得再回京师,她就一生不嫁。
只是,几年后司马明禹虽然得胜回京,荣登大宝,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远在禁城当中。她又是矜持女儿,一番心意又怎能让他知道呢?
原以为此生不过如此了,谁知两月前忽然宫中传出旨意,召她入宫侍奉,册为从五品充华。
这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连同穆大人都已经不为长女的亲事操心了,横竖她已经二十有五了,即便京中因为前几年战事耽搁了婚事的姑娘小姐也多,大多也在永历元年发嫁了,断没有拖到如今的,早已打定主意留她一世做老姑娘的。
谁知皇上竟毫无征兆地下旨册封她,阖家既是纳罕又是欢喜,忙忙地替她准备了带进宫去的东西。穆可儿自己也只当自己的一片痴心感动了神佛,他竟知道自己的心思。
入宫那日,他只在皇后那里匆匆见了她一面,面色平淡无波,似乎连她入宫后住在那里都不知道,更没有问她为何这些年都未嫁,只说一切皇后安排,略坐了一刻便走了,当晚也没有招幸她。
她一等便是一个多月,再也没有见过他一回。只是渐渐地听到了风声,自己的入宫原是宠冠六宫的英贵嫔的主意。
青樱,原来是她,到底是她明白自己的心思。
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酸楚。
两人在宫道上慢慢走着,数年未好生一聚,一时无话。青樱小心开口道:“在宫中可还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