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茵慌得连忙跪下泣涕泫下道:“奴婢不敢欺瞒。实是因为充华说要去上林苑散心,奴婢便陪着前往,一直待到天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肖昭容和励妃娘娘,励妃娘娘说有瞧见充华很喜欢,有东西要赏给充华,叫奴婢跟她去取。奴婢本来不放心充华一人留下,但是肖昭容说她便和充华说话等奴婢回来,奴婢不敢不依……”她虽然激愤害怕,人还算机灵,抬头看了眼明禹的脸色,见阴冷如冰,登时吓得不敢再往下说。
此事牵扯到励妃和肖昭容,青樱心中一紧,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她正想要说话,外面忽然报励妃到了。
呵,她还真是巧,来的是时候,她也真是勤勉,皇后都歇下了,她此刻前来竟然衣衫钗环整齐,连妆也未卸。不过为了平衡后宫朝内朝外的两大势力,除了皇后拓跋莹心手中掌有凤印以外,励妃李芳旭手中也被授予了鹤印,襄助皇后协理后宫。是以此刻皇后不到,她来也算名正言顺。
青樱看了一眼司马明禹,他脸上并无特别的神色。励妃进来见青樱也在,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不屑和轻蔑,继而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向着明禹道:“臣妾见过皇上。”端的是巧笑倩兮。
青樱位份比她低,也向她福道:“励妃娘娘万安。”她双膝只微微一屈,明禹已然蹙眉将她拉起来,励妃见状便笑道:“妹妹往后可不要这样,皇上都下了口谕免你合宫之中的礼数,再这样可不是故意折损我么?”
青樱亦笑道:“励妃娘娘是有福之人,任谁也折不了。”励妃嗤笑道:“贵嫔太会说话了,难怪得皇上恩宠最多。”她刻意咬重说话二字,暗指青樱不过也只是凭着讨好奉承罢了,而她却是助皇上登基功劳最大的兰陵王之女。
宫中人口里的一句话,颠来倒去能品出几种意思。
司马明禹截住她的话头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没歇下?”
励妃方才明艳的笑容忽地一收,叹道:“臣妾天擦黑的时候还在从上林苑回来的路上遇见过穆充华的,瞧她那时气色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了,不想怎的方才听说穆充华遇袭,这还了得?宫中戒备森严,有谁如此大胆呢?臣妾越想越觉得心焦,必要先来探视一番,也不枉皇上赐鹤印的苦心。”
她说起话来一篇一篇的,只是目光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给瞟向跪在地上的乐茵的。
青樱亦是习武之人,虽然不及励妃,但是这种目光的细微之处怎么瞒得过她?本来刚才乐茵所说就颇为蹊跷,语意未尽,既然是肖昭容带着丫鬟陪着可儿在说话,这中间又是什么时候可儿落单才有被袭击的机会呢?
司马明禹闻言,目光冷厉地停留在励妃脸上很久,继而又移到乐茵脸上。半晌才道:“朕听说,你今日从上林苑回来时遇见过穆充华?”
励妃明显一惊,笑容僵在脸上,然而转瞬即逝,似是被这样问起十分诧异道:“确实遇到过,只不过是臣妾回宫的路上正好遇到了穆充华,实在喜欢她这个模样性情,想起前儿刚得了一柄佛手腊油冻,赏给她岂不是好?只是充华妹妹许是在上林苑中已经走了许多的路,臣妾体谅她劳累,便叫她的丫鬟跟着臣妾去宫中取。就是这个宫女。”她说着一指乐茵,反问道:“你拿了腊油冻后可有即刻回去陪你家充华回宫?”
乐茵本来就吓得瑟瑟发抖,再被她一问,顿时愣住了一般,只含着眼泪看着她。励妃见状,食指一伸声色俱厉道:“莫非你路上贪玩耽搁了?穆充华便是一个人遇袭的?”
乐茵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摇头摇得像筛糠一般哭道:“奴婢怎么敢贪玩?奴婢从娘娘宫中出来就拼命地往和充华分手的宫墙处赶,可是还没到就听到一声惊叫,奴婢跑过去的时候充华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像是受了很大惊吓……肖昭容不知道去了哪里……”
励妃惊讶道:“肖昭容?你说你看到了肖昭容?”
乐茵不想她竟是这个反应,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青樱性急,最是见不得人这样,上前去在她肩上拍了一把道:“你不是说肖昭容同你家小姐在说话你才跟着励妃娘娘去的吗?”
乐茵这才反应过来,像见了鬼一般道:“娘娘就是和肖昭容一起遇到充华的啊!娘娘说要赏给充华东西,让奴婢跟着去拿,因着天色已黑,肖昭容便说陪着充华说会话等到奴婢回去的啊!”
励妃摇头笑道:“你这丫头,若不是吓得呆了说些胡话,就是自己贪玩不敢说实话。本宫刚回宫肖昭容就过来了,她就是走的再快,也决没有可能一时在上林苑外的宫道上跟你家充华说话,一时又能在本宫宫中,可不是你看花了眼?”
乐茵惊恐万分,不知为何几个时辰前亲眼所见的事在人口中完全颠了个个儿,喃喃道:“奴婢没有看花眼,奴婢……”
励妃截断道:“难道是本宫眼花么?”她语气森严,乐茵身子一颤,愈加慌乱起来道:“娘娘明明是和肖昭容一道来的啊……”她此时心中已经迷乱,当真有些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司马明禹不禁蹙眉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励妃毕竟是主子娘娘,他这话只冲着乐茵。
励妃不禁得意起来,用绢子拭了拭嘴,轻笑道:“怕是你这丫头路上贪玩,误了事不敢照实说罢?要本宫说,拿着碎瓷碗到院子里去给跪在上头,不管大风寒露的,只管跪在那,也别给吃喝,一日不说跪上一日,保管就说了!”她一向协理六宫便是这般霹雳火雷的脾气,在明禹面前也不掩饰,横竖她自打在闺中就是如此的。
青樱见情势不对,这中间恐怕大有文章,立刻拿话顶回去道:“纵然丫头贪玩,穆充华遭了袭却是真,这可是在宫中禁地,就算跑了一百个丫鬟,难道就会叫主子遇袭么?”她将重点移到此上,明禹果然不再追究是否贪玩一事,立刻传下口谕道:“汪福兴,即刻去查宫中今日是哪一班御林军当值,是否有外人混入宫中。”汪福兴答应着还没挪开脚步,又听他吩咐道:“从今夜起,宫中增加人手戒严。”
汪福兴小心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只是今夜不当值的御林军尚不在宫中,宫中现有的人手只怕不够照看所有的宫室……”御林军分为不同班次,不必全部在宫中这也是司马明禹登基后立下的规矩,为的就是万一宫中出事,由他一手建立提拔的御林军可在宫外救急。
“恐怕只够在清明殿外布防……”汪福兴从前在毓庆宫便是服侍司马明禹的,深知他的个性。
“也罢,明日再调人进来,不然反而引起外面猜测纷纷。”青樱连忙出言劝道,皇宫秘梓最是引人嚼舌,传扬出去只怕对明禹不好,他登基不久子嗣又单薄,那等别有用心的人听了没有反心的也要萌动起来。
明禹点头道:“正是。”说着看了青樱一眼,他心中自有计较,要叫青樱去清明殿歇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励妃察言观色,大约是从他们二人的神色中猜得出意思,面上便不好了起来,定了定笑道:“皇上的安危自然是最重要的,现下侍卫也该都在清明殿外值守。只是比如穆充华妹妹今日本来就受了惊,万一夜里再有个惊动岂不是雪上加霜么?臣妾宫中的太监素日里都习武,虽然不比侍卫中用,也强如没有,不如把臣妾宫中的太监拨几个来充华妹妹宫中吧?”
青樱冷笑了一声,这算盘打得可真精明了,不声不响想安插人到怡兰轩。
不等明禹说话,她便笑道:“励妃娘娘虽然身手矫健,却是千金贵体,万一今夜宫中有变,当然是娘娘的安危比尚未得恩宠的穆充华重要。臣妾想皇上也断不会容姐姐犯险。”如此软顶回去。
明禹明里对励妃道:“你亦是朕心头之人,怎能出事?况且六宫之事也需你协同着皇后办理,青樱说的是,芳儿你先回去安歇吧,你宫中太监不必调动,务必护得你周全。”
纵使青樱心知他暗里是护着自己,听他说她亦是心头之人,又听他称她为芳儿,一颗心像是坠进了冰露当中,脸色一阵煞白。
励妃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失意,更得意于皇上方才的亲密关心,不禁喜上眉梢,依言对司马明禹福了一福道:“多谢皇上关怀。如此,那臣妾便先回宫了……”这么说着,脚步却不动,秋水盈盈地望着他道:“皇上多日没去臣妾那里,今日……”
司马明禹看了眼青樱,微微蹙眉道:“你且先去吧,朕还有些事,得空了便去看你。”
励妃本还想再说,却又怕惹明禹不快,温婉一笑退下了。
青樱见状仍是难过不已,今日是她在这里,倘若不在呢?那他是不是就真的去了励妃宫中?到底励妃也嫁他多年,除了兰陵王的势力现下不能得罪以外,是否其中也有一星半点的情分也说不定。最近她心中纷乱,一时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舍不下明禹,就同他舍不下江山一样,那么便只能安心老死在这深宫当中,做这姹紫嫣红当中的一抹。
然而这就是血肉中所中的深毒,渐渐压制不住,从三五日发作一次到每日发作,好像已经侵入了心脉,开始反噬。他的后宫有那么多的千娇百媚,一个个有着粉嫩如花的面容,宫中也会像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有着蓬勃生命力的婴孩……就好像是吸取她生命力的妖魔!
总有一天,这侵入心脉的深毒会逼得她发疯。青樱忽然有一刻能理解前朝郑妃的阴狠歹毒,宫中鲜活的美人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年轻,她们的浅笑低吟有多美好,她的心就有多衰败,仿佛正是她的衰败才换来她们如花迎朝露一样的芬芳年华,叫人恨不得立时摧毁了这吸取自己精魂的美丽妖魔。
一念至此,脸色蓦地惨白了下去,司马明禹见了不禁想去握她的手道:“怎么脸色忽地这么差?”
呵,他倒还问得堂而皇之。
一时却没有心情去答他或是刺他,心中一冷,懒待理会他,只垂下眼道:“我没事,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清明殿歇息,莫要误了明日的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