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城市列车
列车驶出这座城市,开始在原野上奔驰,夜色浓浓,大地在沉睡,车轮碾着铁轨,轰隆隆作响。
车厢内的乘客,有的一上车就睡觉,知道到站必须下车,美美睡一觉,省去许多操心,烦心,费心,这样的乘客,坐这趟车是放心的。有的乘客,一上车看见许多不同的面孔,显得很兴奋,坐下来,就左右主动搭话,不一会儿,那个地方就热闹起来,到站后一哄而散,甚至还留下联系方式,以便日后联络,这样的乘客,坐的是一趟空车。有的乘客,上车时就满脸疲厌,好像不得已才坐这趟车,路上懒得与人接话,又不喜欢睡觉,买几份报纸,遮了视线,又无心看那些文字,盼着车快快到站,赶紧下车,这趟车,无疑是一次折磨。有的乘客,领着孩子,又拉又尿,又打又骂,旁若无人,把旅途当作了家;有的乘客,只在车厢衔接处的过道上站一程,这趟车,就是一双脚。
万物沉寂,这趟车在黑夜里驶着,永远不停。这趟车在黑夜里驶着,驶向黎明。离开的城市无疑还在夜里沉睡。这个白天,有一趟车驶入,车上载着黑夜的记忆。这趟车驶进了白天,车厢内全部被照亮。
乘客三三两两去洗漱间洗脸刷牙。一个晚上,不见了许多见过的面孔,又看见了许多未见的面孔,许多人从这趟车上走了下去,又有许多人登上了这趟车,人们从一个地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趟车从哪里开来?要开往哪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站点。
前半个夜里,位末非在看老师的书,又把那些诗章诵读了一遍,一趟高速行驶的列车,从纸面上呼啸而过。没有思考,也没留下记忆。红幻常找出小组成员的资料,一页一页看下去,不停用右手揣摩着晃荡在胸前的那把金色钥匙。列车晃荡几下,停住了,车窗外是清冷的站台,有几个乘客走下车,走上站台,消失在夜色中。几分钟后,列车再次起动,一座城市被它迅速甩在身后,继续奔驰在原野。
“泡面茶蛋啦——苹果雪糕啦——香烟啤酒啦——”列车员推着小车走过来,位末非要了一包香烟,红幻常要了两个苹果。
位末非起身去抽了一支烟,回来时,红幻常削好了两个苹果,递给他一个。
“郑奋发是一个孤儿。”红幻常用小刀削一片儿苹果,放在口里嚼。一边吃苹果,一边对位末非说。
“孤儿?”位末非也在吃苹果,咬了一口,嚼在嘴里,听红幻常说,不觉一怔。
“是个孤儿,三岁死了母亲,五岁又死了父亲,一直由爷爷奶奶抚养。”红幻常说。
“太可怜了,这样的孩子,早早就懂事了。”位末非看见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小男孩,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母亲和父亲,眼里噙着泪。
“爷爷奶奶在山里种了十几亩薄田,供他读书,到他考上大学时,爷爷奶奶已经年老,家里的一切供应都断了。他在大学里半工半读,但学业很优秀。到毕业时,已经组建了一个很正规的外卖公司,生存问题得到解决。”红幻常把郑奋发的资料递给位末非看。
“郑奋发这么出息?”位末非接过郑奋发的资料,看起来。
“郑奋发有个小名,就叫‘出息’”。红幻常说。
“我还没来得及看他们五人的资料。他现在的大致所在是哪里?这份资料上没显示任何信息。”位末非把郑奋发的两页资料看了之后,随口问。
“大学毕业之后,他就离开了当地,教授说他向东走了,但那是在当初离开学校之时。现在他的业务遍及各地,无疑他的足迹也已遍及各地。”
位末非把其他四人的资料很快看完,交给红幻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
“这几个人的资料基本相似,只有身世、经历、简单的身份,活动范围无法锁定。”
“是这样的,这是他们的全部信息了。”红幻常把一沓资料装进书包。
“那我们乘这趟车,在哪里下车?”
“不知道。”
“票买到哪里?”
“终点。”
“终点是哪里?”
“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也不太熟悉。”
“那我们半路下车,还是到终点下车?”
“当然是到终点下车。”
“那现在做什么?”
“现在快到十一点,该休息睡觉了。”
“那就休息吧。”位末非躺下去,转过身,背对着红幻常,很快就睡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刷牙洗脸,位末非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是个卖报纸的小男孩。小男孩背着满满一书包报纸,从镜子里走出来,越过他的身体,在车厢的走廊里开始叫卖报纸。
“晨报——都市新闻——文摘荟萃——”
他穿过一节车厢,进入另一节车厢。他看见车厢里都坐满了乘客,乘客们在不停吃东西,不停说话。卖报纸的位末非一走进来,他们纷纷伸出手,要看报纸,他看见其中有一位乘客,正是自己。他在车厢的走廊里一路走过去,把一份份报纸送到一位位乘客的手里。
他穿过一节节车厢,向前走去,迎面走来一个小女孩,挎着一只竹篮,里面盛满了花朵,人们纷纷向她伸手,她把一枝又一枝鲜花送到人们手里,人们向她微笑,她也向人们微笑。他俩相遇之后,不再走。
“你是谁?”位末非问卖花的女孩。
“我是幽兰。”小女孩闪着大眼睛回答说。
“我叫位末非。”位末非说,“把你的花给我一枝好吗?”
“好呀!”幽兰把花递给位末非,看着他肩上挎着的书包,问:“那里面是什么?”
“是报纸。”位末非伸手抽出一份,问幽兰:“你看吗?看就给你一份。”
幽兰笑着摆摆手:“我不识字,给我也没用,给需要的人吧。”
位末非把报纸装起来,捏着那支花,凑到鼻子前闻起来。
“好香呀!”他说,“对了,多少钱?我还没给你钱呢。”
“不要钱,”幽兰摆着手说:“你要觉得好,可以尽管拿去。”
“那不行,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都是付出辛苦的。”
“没关系,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得付钱才能得到,就看你想不想要了。”
“这是真的?”卖报纸的小男孩两眼一亮。
“真的呀?”幽兰扑闪着大眼睛说,“你不相信?不相信就没有。”
“那,种那么多花,总得付出辛苦才行呀。”小男孩还是疑惑。
“是呀?没有辛苦哪来花的香气。”幽兰说。
“那怎么可以白白送人呢?”
“怎么不可以呢?人们闻着香,都在微笑。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可……”小男孩的表情僵硬起来。
“你不相信这回事吗?你不愿意去做吗?”幽兰追问着。
位末非看见自己在一步步后退,不敢回答幽兰的问题。
“那你想得到这样的好处吗?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得到。”幽兰又说。
位末非又退了两步,一脚踩空,掉进了深渊,书包里的报纸也滑落出来,像黄叶一样在空中飘舞……
红幻常洗脸时,从衣袋里掉出一颗盐,滑落水池中,盐粒马上在水中溶化,她看见了大海,还有海上的舟船,海鸥上下翻飞,激起的海水,溅了她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