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现在人世间正流行的咆哮体来说就是:摔下来然后被一脚踩胸口的有木有!记忆瓶精灵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伤不起啊伤不起!
彼此封存的记忆,是执拗的盲我龇牙咧嘴地从路中央爬起来,胸口一个清晰可见的硕大脚印,恨恨地瞪视着他,他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帮我拍打胸口的那个鞋印,却立即像触电般缩回了手,脸瞬间红成了烧熟的虾子模样。
来者就是客,即使他踩了我一脚我也没法把他拒之门外,我没好气地把少年引进店里,连客套的话语都懒得说一句,而他犹豫了很久,同样选择了“封存记忆”。
瓶子递到他手上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在光亮中慢慢浮现的结晶,暗蓝中透出隐隐的绿色,怀有这样复杂的情绪的记忆,确实不多见。
他缓缓睁眼,我们四目相对。忽然之间,我察觉到心中有什么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清俊的少年,在交付记忆后那一刻,却有着悲伤而释然的眼神。
“谢谢你,请帮忙好好保存这段记忆,也许,我不会来取了。”少年低头致谢,随后走出了门。
他离开之后,我走出柜台,却蓦然看到有样小小的物件掉在了地板上,我俯身捡起,好奇地打量着。
是一枚学生证,上面有着少年的照片,还有名字:“卓聆欢。”
入乡随俗,人界有种美德叫“助人为乐”,我戴起帽子掩盖住尖耳,迎着阳光走出门去。
想要找到那所高中很简单,很快我就站在了高二(A)班的门口。
“帮我叫一下卓聆欢好吗?”我对门口的一个人说。
“哈哈,是来找卓聆欢的吧,真好真好,看来不止是亚季,连聆欢也振作得很快嘛!”那人暧昧不明地瞅瞅我,一路说着话走了进去。
“别乱说。”少年责备的声音响起,随后很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刚才说的……亚季是?”我疑惑地问他。
他忽然沉默,我顺着他定定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名女生正亲昵地挽着一位痞气十足的男生走远,她不经意地回头之间,我认出了她的容颜。
是那个女生,不久前那个将美好记忆全部封存,有着橙色记忆结晶的女生。
“你的前女友?”我转眼看着身边的聆欢。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在寄存了那些伤感绝望的回忆之后,这样的聆欢,沉静到反常。
我将学生证还给了聆欢,他为了道谢,请我喝了草莓味的冰沙,在这个炎热的夏初,我和聆欢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有滋有味地咂着甜甜的饮品。
“聆欢。”我咬着吸管看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希望你快乐起来。”
他略微一怔,有些无奈地笑了,或许是我言语的唐突,只是,我始终觉得,这样的少年,微笑的时候,有着这样令人倾慕的脸。
回到店铺之后,我找出了聆欢和那名叫亚季的女孩封存的记忆,手指轻微触碰,那些画面,源源不断地于脑海中浮现。
曾经的彼此倾慕,随后的交往,名叫亚季的女孩在乏味了之后,执意分手投靠了别的男生的怀抱,徒留聆欢在原地,独自忧伤。
我忘不掉聆欢记忆结晶的颜色,苍蓝的忧郁,却又带有隐隐绿意的希望,这是我和风行约好,所接的最后一个人的记忆,所以这个让他振作起来的忙,我想要帮。
住在瓶子里的精灵
我开始和聆欢走得很近,这种热切追随着的样子,就像一个人界的普通女孩。
精灵界的婆婆告诉过我,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物,珍重情感这件事,不提值不值得,没有聪不聪明,只看你愿不愿意。所以,这样的聆欢,有着我所歆慕的美好特质,我坚信着我的情感也是一样,会被他好好地顾及,不会被任意地掷弃。
夏天快要过去一半,我们终于熟稔如同好友,很奇怪的是,从那天之后,真的没有任何人再去封存记忆,我也就心安理得地逗留在人界,一心一意地陪伴着这位让我觉得心疼的人类少年。
“我只是想不通,亚季她……为什么和我分开之后,这么快就能振作去爱其他的人呢?”偶然谈到此事时,聆欢唯有低低的叹息。
因为,你在Memory Bank里存下的记忆,是对她离弃之时的悲伤和不舍,而亚季她……在Memory Bank里存下的,却是你和她在一起时,最为温暖和快乐的时光。
亚季,这样任性地喜欢着什么人,却又任性地伤害着什么人的女孩,无所顾虑地喜欢,却是这样的残忍。
“你看了我的记忆?”聆欢有些愠怒地看着我。
我摊了摊手,无意隐瞒。
“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吗,精灵啊,是住在瓶子里的。”我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望着他的侧脸,“人们将记忆封进瓶子里,然后取出的时候,就得到了精灵的祝福哦。”
“是真的吗?”他淡淡地说着。
“哪!”我的手径直指向了不远处的游乐园,那里有着巨大的机械耸立。
“聆欢,等有空的时候,我想要和你去坐一次,摩天轮。”
借我一段倾城时光
“你喜欢上那个人类了!是不是?”我回到店里,对着镜子换着衣服,耳边环绕着风行的质问。
“风行,你虽然是守护精灵,也是我重要的朋友,但是一直这样在旁边看着我的举动然后生气,我也会觉得困扰的!”我有些过意不去地解释着。
半天,面前的虚空中沉寂,很久后,才传出了极轻的哼声。
现在的聆欢,真的改变了很多,开朗爱笑,似乎真的走出了那段亚季给予他的阴影,我欣喜地面对着他的改变,和他快乐地相处着,贪婪地透支着仅有的幸福。
假日,我们一起去坐了摩天轮,在风起的时候,他将外套披上了我的肩膀,小小的格子如同记忆的瓶子,精灵和她最美好的记忆在里面。
“莲惜!”聆欢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那时,我们正要攀升到那个最高的顶点,轻轻鼓动的风中,我回过头来,看着他。
聆欢温柔地笑着,拉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真诚地说:“莲惜,谢谢。”
借我一段倾城时光,即使之后的你我陷入颠沛流离,也可以凭借回忆相看日暖,两不相忘。
属于我的时间,果然短暂得可怜,第二天我和他来到学校,已经看到门口,贴出了鲜红的大布告,几位男生因为聚众打架斗殴,影响极坏,给予开除的处分。
我看着那几个名字,忽然之间,有了异样的预感,亚季喜欢上的那个坏学生的名字,是不是也在里面。
聆欢……他怔怔地盯着布告,神色复杂。
那天我很晚才回店里,在街头一直不知所措地游荡到天黑,风行默默地陪伴着我,彼此之间不发一言。
聆欢没有陪同一起,我孤独地抱住双臂,自己喃喃地强撑着勇气。
第二天,亚季再次来到了我的店里,取走了她的记忆结晶。
再然后,我亲眼看见亚季扑到了他的怀抱,放肆地哭泣:“我们复合吧,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那个决定让我守护谁的人,是你我郁郁地趴在店里的柜台上,即使是没有声响,我也知道,风行就在我的身边。
“哪,风行,你说,我们该离开了吧?”我轻声地说着。
“随你,到哪里,都好。”身边传来了他温柔中带着宠溺的声音。
我终于下定决心和风行离开这座城市,开始忙碌着收拾店里的东西,只是,忽然有人再次摇动了门口的铜铃。
我从来没有想到,进来的人,会是聆欢。
“我是来储存记忆的。”他的脸上,居然是淡淡的喜悦,甚至,还带有一些害羞的神情,我怔怔地看着这样的他,直到身边的空气中传出细不可闻的一声轻咳,才如梦初醒地转身拿出了他的瓶子。
他微笑地握住瓶子,闭上了眼睛,光亮中,瓶中多了很小的一块儿结晶。
只是,看到它的颜色时,我的心,忽然莫名地揪了起来。
“莲惜,再见!”他笑着冲我挥手,然后,走出门去,似乎……非常开心的样子。
“莲惜。”风行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我诧异地回过头,却意外地看到,他的形体渐渐显现在我的面前,高挑的身材,同样的尖耳,碧绿的眼瞳里有着如水般温柔的色泽。
“风行,你……”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对我,微微地笑了:“莲惜,我也想在这里完成守护精灵的使命,然后,和你一起回去。”
守护精灵的使命,就是守护一个人一辈子,这个人可以由风行心中最重要的人指定,我的心中浮现了熟知的规则,只是没料到,往日那个玩世不恭的风行,会忽然就转变了主意,甚至,不惜以实体出现在我的面前。
“莲惜……”风行的指尖,轻轻地同我交缠,“我希望那个决定让我守护谁的人,莲惜,是你。”
那一刻,我屏住呼吸,眼前的这位精灵少年,俊朗到让人目眩神迷。
守护的契约,死亡的信仰“风行,请你,去跟随守护聆欢。”在指尖接触,正要开始决定守护谁的决定之时,我终于开口。
“让我去跟随那个男生?你有没有搞错?”风行瞪大了眼。
“拜托了。”我低低地说,泪水流下,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隐忍。
“你……是不是真的不能理解我的心意?”他难以置信地对我吼着。
是的,风行,我理解……正因为我身边的人是你,我才可以提出这样似乎是无理的要求,也就是只有你,才可以纵容我的一切任性。
对不起啊……风行……风行看了我五秒钟,扭头愤愤离开,即使怀有那样激烈的情绪,在出门的时候,却依旧小心翼翼地为我关上了门。
因为风行,他知道这家店对我来说,别具意义。
我仰头坐在椅子上,看见刚才聆欢送来的记忆结晶,是温暖的粉色,仿佛是少年柔软而朦胧的恋心。
他同亚季和好了吗?真好,这样的他,也理应忘记他们曾有的离别和重有的复合,继续幸福地在一起。
闭着眼睛,泪水还是一滴滴地流淌了出来,真奇怪,精灵的眼泪也会是温暖的吗?这种温暖,原本是他给我的,可是,我注定只能守在这个小店里,看着他或快乐或忧伤的记忆。
他和亚季,是那样的幸福,如果有风行陪伴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将来,我缓缓地想着,却下意识地忽略了离开风行的我,几乎没有任何抗拒厄运的能力。
突然,轰隆一声,烟尘弥漫,半面玻璃墙壁倒塌,顷刻塌陷成废墟,一阵剧痛,那么迅速地就席卷了我的身体。我忍痛抬眼,看到了醉酒骑着车直冲进来的亚季。
亚季?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的额头上淌着鲜血,却不管不顾地向我爬来,抓住我的手,哭泣着喊:
“帮我,我要交付这段记忆,我不要再记得它了,好痛苦,好难过……”
鲜血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我已无力搭话,只是看见,亚季艰难地爬行着,伸出的手终于抓住了那个属于她的瓶子,然后,刺眼的光亮中,瓶中多了一粒灰色的结晶。
灰色的……代表悲伤、孤独、阴郁和憎恨,曾对聆欢有过这样美好情愫的亚季,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才会难过至此。
归还的记忆,未眠的离殇聆欢,你不知道的吧,那家店铺,就是我记忆瓶的实体,而失去了记忆瓶庇佑的精灵,生命也将迈向终结。
我确实只是靠大家封存的记忆才得以长久地存于现世,在记忆瓶精灵的生命消逝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最后的使命,是需要把在这里封存的记忆还回去。
剧痛之中,我的灵魂似乎脱离了身体,在温暖的阳光之中腾空而起,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再看亚季,我一路飞过了一道又一道的街,将那些记忆的结晶,悉数还给了那些人。
聆欢,我想要再看你一眼,我是这样地喜欢着你……终于,我看见了聆欢,他正低头走在风里,我所爱的少年,在最后的时刻,依旧是有着这样淡漠的神情和俊朗的脸。我握紧了手中属于他的瓶子,终于下定决心,将粉色的结晶投掷了过去,看着它化作光进入聆欢体内,而蓝色的那颗,在我手中被捏碎,化成了细小的粉末,如同我的心事,了无痕迹。
他怔了一下,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背对着我,“你在的,是不是?”
我伸手掩住口,无声地哭泣,这样的我,已经无法再让他听到我的声音,也已经无法再让他感知,即使是如今近在咫尺的距离。
“嗯。”回答他的却是守护精灵风行淡淡的嗓音,“莲惜,她不在了,但是,她让我保护你。”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莲惜她是记忆瓶精灵,她的生命,同那家店铺相连,可是现在被你醉酒的前女友莽撞地破坏,她精力垂危,现在,也不能挽回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能去救她吗?”聆欢失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眼前嘶吼着。
“我只是想要完成她的愿望而已。”风行的声音,波澜不惊到让人心疼。
“知道吗?我回绝了亚季,最后去店里留下的那枚记忆,是我对莲惜喜欢的心情,我一直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窥探我的记忆,然后得知我的心意,可是……”聆欢绝望地仰起了脸,茫然的眼神,仿佛能够与空中的我对视一般。
原来我们各自用卑微的心情,彼此误解了对方盛大的爱意,只怪喜欢太深,时间太浅,最后依旧终结于一场错肩。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随后,感觉到他的眼泪滑下,有着滚烫的温度。
光线变成了美丽的根须,透过云端牵引了我的手,我微笑着消失在耀眼的白光里,最后回头,看一眼他的容颜。
聆欢,就让我,来唱尽这场盛夏里所有的忧伤,聆欢,就让我的心意一直环绕在你的身旁。聆欢,聆欢……唤着你的名字,一点一点,渲染了离殇。
聆欢,我喜欢过你,一直都是……
绯贞
(一)
那些夜晚,月光下的花瓣吟唱着它那苍凉的嗓音。
蝴蝶轻敛双翅,亲吻儿时的诺言。
桑葚儿在树上紫了又紫,微微晃动,沉默温柔的眼神。
采摘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们,离开了啊……很小的时候,他曾听奶奶说过,有泪痣的人,一生都将在多泪的境遇里度过。
那一年春节,他七岁,家里来了从市里来拜访的亲戚,他穿着只有节日才会穿出的齐整衣服,在父亲的背后畏缩不前。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跟来的那个小女孩,六七岁的年纪,一头微卷的长发,如桃子般水润的脸上有大大的黑亮眼睛,眼角一颗泪痣,穿着黑色的小大衣和红色的小皮鞋,对这远处乡下的穷酸的远亲,有着露骨的轻蔑。
父亲赔笑着与亲戚攀谈起来,亲戚顺手把女孩托付给他带领去玩,他怔怔地不知所措,看着小女孩嘟着红润的嘴巴不情愿地走到自己身边,下意识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他们一起走出门去,站在绿荫覆盖的乡村小道上,女孩首先开了口。
“喂,乡下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在乎你以前是谁的谁,之后又将是谁的谁,只要现在,你是我的你,是我所爱的你。
“程……程良。”
“乘乘凉……是程良吧?你结巴!”小女孩嘴巴不饶人。
他傻乎乎地笑了笑,低头想了半天才支吾地问:“那你呢……你叫啥?”
“我叫程绯贞。”
光线是一道道的,穿越树林的缝隙破空而来,斑驳明灭,幻动不止。
那女孩的笑容,是林野间开的不知名小花。
他带她去摘桑葚儿,在这个桑葚儿已经成熟的季节里,他灵巧地攀上高大的树木,把一捧一捧的桑葚儿送下来,小女孩没吃过桑葚儿,自然甚是欢喜,在树下的草地上心安理得地坐着,一口一大把吃得满足,他爬得更是起劲,只是想取悦这个小女孩,看着她的笑容,心里觉得没来由的坦然和高兴。
直到谈完话的亲戚过来叫她回去,绯贞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他跳下树,两手已经被染成深色,唇上却干干净净,回家后的绯贞经过镜子时,无意间看见被染得乌紫的嘴巴和牙齿,顿时不依地大哭出声。
亲戚忙赶来安慰她,她抽泣地指着他大吼道:“都是那个臭乡巴佬,给我吃的那鬼东西……”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摊着同样是紫色的手,面对着那个女孩的眼泪,不知如何是好。
亲戚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回去了,临走时,他的记忆里,依旧是那个女孩子带着眼泪的脸,还有,小小年纪就被轻易践踏了的自尊。
他默念着那个女孩的名字:“绯贞……”
绯红犹如花散尽,谢了贞纯。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