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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真金不怕火炼

很难想象,一个人挑着百十斤的重担,能够走完漫长的二万五千里路。然而,对于红军长征队伍中那些担负物资搬运任务的挑夫们来说,困难何止这一点!一位红军老战士在回忆他的挑夫生涯时,曾这样写道:??山路本来就不好走,老天还不断地下雨,雨夜行军,道路泥泞,山坡陡滑,很多火把有点不着,这可苦了我们挑担子抬机器的战士了。天是黑洞洞的天,山是黑洞洞的山,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脸上,连眼都睁不开,衣服背包都湿透了。

本来就很重的负担又加进了几斤雨水,好像背的不是包袱,而是整个大庾山压在肩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最讨厌的是路不好走,又陡又滑,好不容易迈出去一步,脚下一滑又退回去两步。一个人不小心滑倒了,就会碰倒一串,"哗啦啦"一声,一个个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一大片。身上的水和地上的泥粘在一起,人刚爬起来了,担子往肩上一放,脚下一滑就又摔倒在地,爬一个山坡不知要摔倒多少次。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靠力气,下山靠胆量。的确不假。雨天负重爬山,下山就更难了,一脚没踩稳就连人带担子滚下几十米,这一个还没爬起来,那一个就又滚下来,好像坐"滑梯"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然而这个滑梯可不是好玩的,人担着担子滚下来,不是人碰到了箱子上,就是箱子撞到人身上,或者是人和箱子一块儿撞到石头上,碰得人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前挪,一两个小时也走不出一二里路。

到了险要地段,大家都格外小心,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走着。前面走着的几个战士因为脚踩空了或踩在虚石块上跌到悬崖下丧生了。每走一段悬崖都有这样牺牲的同志??正是因为这项任务异常繁重与艰辛,当时一些所谓"犯错误"的人大多被派去当挑夫,以示惩罚。

红25军就有一个40多人的干部挑夫排。成员原来都是些连、营、团干部,被张国焘错误路线以莫须有的罪名,打成"第三党"、"改组派"。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挑银元。

1934年11月,红25军奉命长征。经几天连续作战,突破了敌人四道封锁线,于一天早晨,赶到光山县一个叫斛山寨的地方。全军上下虽十分疲惫,但转移中的节节胜利,鼓舞了部队的士气。挑夫排的同志在高兴之际,心情仍很沉重。一路上,既不给他们枪,也不许他们参战,在专人监视下,只准挑着担子跟进。剥夺了杀敌的权利,这对于曾经驰骋战场的挑夫排全体同志们,是何等难以忍受的事啊!夜深人静时,他们常常扪心自问:难道我们真的成了反革命了吗?不,我们从没有干过对不起党的事,也绝不会去干对不起党的事。总有一天,党会把我们的问题搞清楚的。

这天上午,部队正在休息,突然,一大股敌军围了上来,像饿狼一样扑向军机关所驻的寨子。徐海东副军长的马夫首先发现了敌人,当下大喊起来:"敌人围上来了!敌人围上来了??"挑夫排的同志们听到喊声,一骨碌爬起来,向四周一看,黄压压的都是敌军。军机关和直属队的同志睡眼惺忪地立即占领有利地形,同敌人交上了火。敌人来势凶猛,红军难以支持,急忙吹号调部队来援,但部队分散居住在附近几处村寨,一时远水不解近渴。眼看直属队就要顶不住了,形势危殆万分!无枪无弹、赤手空拳的挑夫排同志们无不心急如焚。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冲上来吗?不,绝对不能!刹那间,全排同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顾不得还在受监视的处境,一齐冲到了军首长面前,一致要求:请首长相信我们!发给我们枪,让我们上去打吧!詹广华、胡世安、杜老虎三个班长齐声恳求说:"如果出了问题,打不好,我们三个人愿以脑袋担保。"吴焕先政委和徐海东副军长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马上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命令他们同军机关一道去顶住敌人。拿着久违了的枪、手榴弹,挑夫排的同志激动得泪水横流,周身热血上涌。此时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以勇敢顽强的战斗,来接受党的考验!三班长杜老虎原来是位身经百战的团长,在他的统一指挥下,全排同志熟练地选定了军机关阵地左侧几个相连的小山包为阵地,与军机关阵地形成犄角夹击的阵势。随着杜老虎的一声怒吼,一百多颗手榴弹劈头盖顶地砸入敌群,接着又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连续扫射。嚣张的敌人被这突然袭来的火力打得晕头转向,魂飞魄散,丢下一堆堆的尸体,掉头向山下溃退。乘敌混乱之际,杜老虎又令小部坚守阵地,大部分同志跟踪接敌,又来了一阵痛快淋漓的抵近猛打。前后不到一小时,挑夫排与军机关的同志终于打垮了敌人的冲击,成功地掩护了军首长和机关转移到寨子附近的高山上。

这场恶战结束后,全排同志集合去军部回令交枪。吴焕先政委紧紧地握着他们的手,深情地说:"在组建挑夫排时,有人说你们政治上不可靠。可是在这次战斗中,你们不但一个没走,反而如此顽强地杀敌。天下哪有这样的反革命啊!同志们,枪就发给你们用了,军党委信得过你们。"听了这暖人肺腑的话,全排同志又一次扑簌簌地流下了热泪。

从此,挑夫排的同志们一肩挑银元,一肩背枪,行进在北上的征途上。

一路上,他们不知有多少次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遇险,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座高山、淌过了多少条河流。然而,他们一个人也没掉队,一副银挑子也没丢下,一块银元也没少。

为了保护好这些银元,挑夫排同志们付出了常人根本意想不到的心血和代价。

有一次,挑夫排冒雨在泥泞中赶路。

肩上的担子一悠一晃,稍不留心,一脚就滑出去好远,不是一屁股摔在地上,就是连人带担子滚了出去。有时一脚捅进深泥坑里,拔也拔不出来。用力一拉,草鞋绳被挣断,草鞋也就留在深泥坑里了。多数同志只好光着脚行走。二班的李云春是位知识分子,从没光过脚,他丢了一只草鞋简直是寸步难行。全班都是"赤脚大仙",哪有草鞋送给他呢?只好搀扶着他走。他不愿给同志们增添麻烦,执意要求留在后面慢慢走。二班长胡世安怕他跌坏,就跟在后面保护他。走到一个下坡时,李云春脚底一滑,胡世安赶紧伸手去扶,没料到自己也摔个跟头。就见李云春连人带挑子顺着山坡往下滚去,一下子滚出去两丈多远,扁担摔成了两截,两个钱袋咕碌咕碌地滚进了水沟。两人当即下水去捞。好在一个钱袋和一截断扁担没有滚脱,扯着断扁担拖起了一个钱袋。但另一截断扁担却被水冲跑了,一个钱袋滚进了水里。两人顺着水沟往下摸,摸出一丈多远,才摸到。捞上来一看,拴钱袋的绳子被冲开了,掏出来一数,发现少了几块银元。他俩二话不说,又跳入沟里,像摸鱼似地摸来摸去,约莫摸了半个小时,才把散失的银元摸到。搂着两个失而复得的钱袋,浑身跌得泥人似的李云春竟像个孩子般地笑起来。

"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用公款",这是挑夫排人人遵守的一条铁的纪律。无论在何时何地,如果没有上级的指示和相应的手续,他们从不打开钱袋,更从来没有私自占用、挪用公款的事情发生。部队路过陕南时,他们遇到了红四方面军留下的重伤员张良义。张良义提出要跟队伍走,但挂心的是留下家属孩子无法生活下去。挑夫排同志们十分同情这位战友的悲惨遭遇,一致决定把全排同志的津贴凑起来,送给他安置家属,尔后请示领导批准他归队。

詹广华向军经理处吴经理作了汇报请示。

吴经理不但同意张良义归队,而且特意批示从挑夫排保管的银元中拿一点送给他安顿家属。按理说,像这种特殊情况,又有领导的批示,拿出一点钱来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挑夫排的同志却没有这样做。他们想:部队生活也非常困难,难得筹到这批款子,平时军首长总是教育大家,要尽量节约使用,中央红军比我们更艰苦,要争取多留一些钱,等会师时,送给中央红军。想来想去,大家一致认为,现在部队处于非常时期,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为解决个人家庭困难而让组织上动用公款,还是由大家凑点钱送给老张。随后,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吴经理。吴经理赞许地说:"部队是很困难,但你们也难得领到那么一点零花钱,我看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挑夫排同志们仍然坚持不动公款。最后,他们把每人身上所有的零用钱都拿了出来,凑成20多块钱送给了老张。老张攥着这些尚带有战友体温的钱,心情格外激动,他含着泪说:"我张良义天涯飘零遇亲人,承老战友们解囊相助,实在感激不尽。我决心以自己献身革命的行动来报答战友们的一片深情。"从此,红25军又多了一名誓为革命献身的坚强战士。

尽管身负不白之冤,肩挑沉重的银元担子,但是挑夫排同志们的革命意志却没有消沉,跟党革命到底的信念始终不变。

1935年1月,红25军为了避开胡宗南在川陕边界用重兵布下的包围圈,连夜爬上天谷山,向东北方向前进。傍晚,挑着担子连续行军几十个小时的挑夫排同志们已经是冻饿交加,筋疲力尽,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在山上雪地里歇宿。大家找块避风的地方,用被单往身上一蒙,枕着钱担子就睡着了。入夜,又下起了一场大雪,给他们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天亮醒来,大家赶快扒开"雪被"往外爬。当一位叫翁永豪的同志被扒出来时,已冻得昏过去了。当过医院院长、深通医术的李云春发现他的脉搏还在微微跳动,便当即组织大家围成"挡风圈"进行抢救。老李轻轻地给小翁按摩身躯。几个同志脱下身上的棉衣给小翁盖上,并轮番把小翁的手脚放进自己的怀里取暖。过了一会儿,小翁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李云春说:"现在需要给他灌点热水。"大家听了觉得有道理,但一想周围冰雪堆积,荒无人迹,到哪里去找柴火烧水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后来还是老李一声不吭地走到自己的挑子边上,拿出茶缸,装满雪,然后,又拿出自己仅有的一条御寒用的小被单,涂上他平时随身带着给大家治伤口用的凡士林油,点着烧水。大家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心内又佩服,又感动。

小翁喝些热水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李云春和周围的同志们,一切都明白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断断续续地说:"感谢??同志们??救了我??。"他哽咽了好一会儿,又接着说:"我不能再??拖累同志们了,胡班长,请你??把我的??挑子交供给部,把我??留下吧。"胡世安用力握紧了小翁的手,泪水汪汪地劝他不要这样想。小翁摇了摇头,感激地说:"我实在是走不了啦。请同志们相信,我若能活下去,一定设法找到队伍,找到党。你们就把我留下吧。"说完,痛心的泪水簌簌地流个不停。

正在这时,军供给部的张政委闻讯赶来,一边劝说小翁,一边和同志们一起把小翁扶到他的马背上,而他挑起小翁的担子,和大家一道赶路了。

正是靠着这股革命到底的信心和勇气,挑夫排同志们出生入死地颠沛了10个多月,足经6省30多个县,辗转万余里,经历了数十次大小战斗,历尽了各种艰难险阻,终于坚持到了陕北根据地,终于分文不少地完成了挑钱任务。

1935年9月,红25军与陕北红26军、红27军合编为红15军团。不久,中央红军也来到陕北。按照军团的指示,挑夫排携带的银元交给党中央。当中央红军供给部部长叶季壮代表党中央前来接收银元时,看到挑夫排同志们肩上厚厚的补丁和长满老茧的肩膀,动情地赞扬他们是革命的铁肩膀。

毛泽东得知红15军团很多同志背着"反革命"的包袱后,很快下了一道命令,为所有蒙受不白之冤的同志平反。从此,挑夫排40多个同志全部恢复了组织生活。

他们像烈火冶炼过的金子一样,重新闪光于革命队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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