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回到诊所,和老张叔随意聊了几句,谈了谈张麻子现在的状况,两人心中都压着一股气,自然也说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咸淡无味的讨论没有什么结果,只得是草草的做了些吃食便各忙各的了。
小马现在有了正式工作,每个月工资也算不错,虽然还没发工资,却已经计划好了工资的用法,现在张麻子的事情既然没有进展,小马却知道这件事既然有王芳的帮助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是心里压着不舒服,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心,他更大的担心,是阿姆的身体,所以工资除了支付老张叔生活费,剩下的便要全部给阿姆寄回去。
如此这般,在破旧的钢丝床上躺了一会儿,小马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总觉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耳边念叨,仔细去听,却又是什么都没有,翻来覆去的,身体也渐渐开始感觉到不舒畅起来,胸口似乎有一块石头压住,呼吸渐渐紧迫。
这是一片雪原,一望无际之间,除了漫天的飞雪,视线之间便再无它物。小马抬头,穿过漫天的飞雪,看见的却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在飞雪的飞舞之间,显得沉默深邃。小马低头,发现自己的双腿膝盖以下竟然已经全部陷入雪中,让他举步维艰。
尝试着抽动自己的双腿,小马开始在这雪原上行走,风雪依旧,小马的行进速度也很慢,也不知走了多久,视线中渐渐出现了一座山。这是真正的一座山,巍峨入云,却被积雪压身,而且虽然是渐渐显现,却总让人觉得突兀,便如同那躲猫猫的孩子,忽然从雪幕之后踮手踮脚的走出来,出现在小马的眼前。小马看着这山,依稀竟觉得此处自己似曾相识,他继续前行,那山便一点一点的继续明显,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如何努力的加快速度,远处的山依旧是在远处,他与山的距离没有丝毫的接近。
不断的行走快要耗尽小马的力气,本来还不明显的寒冷之感竟然渐渐的袭上头脑,他脚下加快速度,胸口如同点燃了一团烈火,烈火灼烧着他的肺、他的气管、他的鼻腔,与身体的寒冷交相呼应之下,小马只觉得自己同时坠入了烈火与寒冰的地狱,身体一滚,竟然从床上滚到了地下。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做噩梦蹬了被子的家伙从床上掉下来了而已。
小马从地上爬起来,终于明白一切不过是梦幻,但已经冻的麻木的双腿却让他不敢切实的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梦幻。想想昨天晚上作的梦中梦,再想想今天晚上的梦,小马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这不安慢慢发酵,渐渐膨胀,笼罩在他的心头,挥散不去,又在床上躺了半晌,腿脚的冰寒渐渐温暖,他这才穿好衣服坐了起来。
此时已经临近午夜,小县城夜生活并不多,所以此时整个城市大多数地方都已经变得非常寂静起来,除了偶尔开过的一两辆汽车,便没有了别的声音。小马从卧室走出来,在诊所的客厅里站了几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出去走走。他轻轻的打开诊所门,踮手踮脚的走了出去,一走到外面,便呼吸到了一股寒冷且带着些许湿润的空气,这股气息游荡到他的肺部,竟然是无比的舒适。
小马借着路灯,开始漫无目的的走着。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偷偷跑出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小马没有目的地,只是胸中那一股闷气让他不得不走出来,连续两晚的噩梦以及这几天以来的张麻子事件、阿姆的身体给予他的压力让他难以承受,此时漫无目的的行走其实是一种无声的宣泄。
很多人都有和小马一般的经历,但可能很少有人能够与小马一般的在承受如此之多的事情之后还能保持冷静,大多数人要么意志消沉整日买醉,还有些人会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保持住平静。小马在这寂寞的城市行走,他的内心也同样寂寞,现在想想,昨晚那场接风宴,之所以会喝醉,恐怕也有这经历的影响。
小马便这般走着,直到身体渐渐疲乏,而一直清醒的大脑也渐渐再次有了困意,这才又折返回来,向着诊所走回去。回到诊所清冷的小巷,路灯的灯光依旧黯淡,小马推开诊所的门,正准备走进去,一个巨大的阴影却在他的背后一闪,然后迅疾的消失。虽然是背对着阴影,但是小马还是从自己身边的墙上看到了迅疾掠过的那一团黑色,他猛然的转身向四周张望——什么也没有,小巷依旧冷冷清清,似乎什么也没有出现过。小马对着小巷怔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再次转身进了诊所。
诊所的门关上了。
小巷中终于没有了人类的气息,黯淡的路灯却忽然闪烁起来,便如同风中的残烛一般摇摇欲坠,与之完全相反,空气的流动非但没有加快,反而是渐渐的如同凝固一般,就连原本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气烟雾,也停止了飘动,开始凝结。
黯淡而飘摇的灯光中,如同凝固为实质一般的空气中忽然爆出了一团火,只不过说是“爆”其实并不完全对,因为着一团火焰虽然是瞬间炸裂,却没有任何声响,如同茫茫宇宙中爆裂的星球,虽然宏大,却万籁俱寂。火团翻滚着,似乎在怒吼,却依旧无声,然后迅速向着中心塌陷,巨大的火团急速收缩,只是一瞬便只已经熄灭。
两个影子在火团熄灭的一瞬间向着小巷的两边弹开,凝固的空气在巨大的力量下竟然如同要碎裂一般,空中竟然出现了几丝如同玻璃碎裂时才有的细纹。
这两个影子弹开的速度虽然快,在空中飞行的距离却是不远。本来黯淡飘摇的路灯此时就像是又有了生命的活力,灯光乍然明亮,照亮了这两个黑影——灯光下,一只老黑狗正和一只白鹦鹉对峙着——老黑狗是很平常的土狗,和一般农户家养来看家的黑狗并无二致,与这老黑狗完全不同的则是那只略显高傲的白鹦鹉,品种不凡,市面上这种品相的鹦鹉价格应该不低。
土狗和鹦鹉对望着,狗没有吠,鹦鹉也没有学舌,只是对望。乍亮的灯光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终,路灯的灯丝再也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电流,在热力的的作用下化为灰烬,灯泡也纷纷爆裂,整个街巷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嗖。
黑狗和鹦鹉在灯泡爆裂的同时也动了,虽然不是同时行动,声音却只有一声,声音极为沉闷,便犹如两支弓箭向着对方射去。黑狗的爪牙向着鹦鹉抓去,即便是黑暗之中也闪烁出了一点寒光,寒光之中,凝固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如同大河一般向着鹦鹉喷薄而去,而那白鹦鹉的傲然在这一瞬间竟然没有丝毫动摇,它的嘴缘轻啄,整个身体便如同那大江之上乘风破浪的轻舟一般,逆着寒光带起的大河直冲而上。
咝。
黑狗和白鹦鹉的接触只是一瞬,如同两支弓箭擦肩而过,黑狗的身体上多了一条极细却是极长极深的伤痕,几乎整个身体都快要被贯穿,而白鹦鹉则是直接在与黑狗碰触之后被弹飞了出去,消失在了空中,只留下几片纷乱的羽毛在空中飞舞。
黑狗转身,望着白鹦鹉消失的方向,口中喷着热气,而热气中则带着红色的血水,似乎是确定了白鹦鹉不会再回来,黑狗的身体忽然一歪,竟然倒在了路旁的垃圾桶边上,那条极长极深的伤口中不断涌出殷红的血水,不多时,便已经将这垃圾桶旁的一片道路染红了。
黑狗的身体不能再动,脑袋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的眼神很是明亮,即便是在这黑夜之中,也显得灼灼生辉。正在此时,一只野猫追逐着一只老鼠从街角中冲了出来,老鼠在野猫的追赶之下明显有些慌不择路,吱吱乱叫着,竟然冲到了大街上,它的目标明显是垃圾桶旁边的那个小小暗洞。而老鼠背后的野猫则明显不想放弃这到口的美味,老鼠的急转弯和直冲过街给了它一个绝好的机会,它的后足一弹,整个身体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将那慌不择路的老鼠压在了自己的爪下。
喵呜。野猫叫了一声,有些得意的将老鼠的身体叼在了口中,然后它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响声——咝……
……
清晨。
小马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后半夜的睡眠明显并没能保证他的精神,匆匆的洗漱了一番,拿了一个老张叔煮的鸡蛋,便走出了诊所。
今天的事情有很多,除了上班的工作,还要继续寻找救出张麻子的机会,小马一边想着一边剥鸡蛋,冷不防却被自己脚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一只野猫,很常见的野猫,灰黑而脏乱的毛发打着结,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臭味,它在地上瑟缩的团成一团,就连小马冒失的一脚也没能让它跑开。小马皱了皱眉,他不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平日对于小动物也颇为喜爱,此时遇见这样一只野猫,虽然并没有爱心泛滥,却也起了几分怜悯之心,他看了看手中剥了皮热乎乎的鸡蛋,犹豫了几秒,便将鸡蛋放在了野猫的脑袋边上。
“唉。看来你比我惨,我流落街头起码还能骗顿饭吃,你连骗人也做不到。”小马站起身,喃喃的道。
野猫似乎闻到了鸡蛋散发出的诱人香味,瑟缩的身体终于动了一动,它睁开了眼睛,一只爪子轻轻的拨弄了一下眼前的鸡蛋,然后毫不犹豫的吃了起来。
“你慢慢吃,我走了。”小马似乎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对野猫说,然后再次踏上了上班的路,他没有看见,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垃圾桶旁边,一只黑土狗和一只死耗子的尸体正静静的摆在那里,不久之后,便会被环卫工人用略带恶心的表情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