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清静仙山西昆仑也不都尽是无欲无求的修行人,准确来说,凡是走上修行这条通天大道的绝少是不争不求的圣贤,若无所求,那你修仙为何?世人慕修行,不就是想着千年长生,可以移山倒海,至于真正有着一颗求取大道的向道之心的人倒是难得遇见,毕竟世间多的是俗人,俗人想的自然就是俗事。
青竹林里不就有着一位手里拿着一只兔腿,嘴里还啃着一块烤肉的大俗人,青衣少年不知是被竹林上那破开虚空的一剑吓到了,还是几天没吃过东西,大口吃着肉,身侧的那堆残余几点肉丝的骨头更是表明了这位青衣少年到底是有多饥渴。
终于止住了腹中如火烧一般的饥饿感,左千炀吐出一口长气,抹了抹嘴上的油腻,还咂吧咂吧两下嘴,青衣少年靠在青竹上,悠闲的享受竹林上撒下的斑驳阳光。
就这样坐着,什么事都不做,安静发呆,这是很久以前在山下才会做的事情。
到了山上之后似乎很少有过这般无所事事的时光。
左千炀看到那惊天一剑破开虚空后,心神摇晃,随后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充斥全身,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身体都像是要被燃烧起来。
这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支配着他到处寻常食物。
随着饥饿感退去,左千炀开始觉得有一阵困意袭上心头,饱腹之后又大睡。
只是熟睡过去的青衣少年并不知道,他眉心那一点时隐时现的灵光已经化为一道金色印记,依旧狭长如竖,色却是辉煌如金,具有另一种堂皇气象,隐隐有仙佛气韵。
金色印记如细线,在眉心划下一道,光芒熠熠。
观潮阁有一部观相奇书,上面说世间总有异人身具奇相,道门以天人相为魁,佛门数金刚相第一,其下还有三十二种法相,皆有其神妙。
倘若左千炀有幸看过这部书,定然会觉得好奇,三十二相中怎么会有一种这样奇怪的法相,本无相,自身本无奇,却能吸收融汇其他神妙法相,具有无上殊胜神通。
可惜他没有机会走进观潮阁,自然就不可能看到这部书,就像他不知道青竹林里的两位宗师一战和今日的惊天一剑,只是因为他这个甘愿做棋子小人物一声不响的跳进了大棋盘。
这个在山下修行只为下山的青衣少年,身处局中,却是甘之如饴。
待到左千炀醒来时,睁眼便是漫天星斗。
这一觉,睡的好安稳。
左千炀站起身来,双手向后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张嘴大喊一声,鼓动周身气机,一脚点在青竹上,如同劲矢弹射出去,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个无聊到极点的青衣少年身影如风,气机布满衣袍,开始围着这片占据了整整一座山头的竹林奔跑。
上山以后第一次这样放肆,不去遮掩本心的左千炀在仙人峰上大喊大叫,乘风奔行,周身原本饱满的浩然气机如大江东去,滚荡如潮水,都说修行是求自在超脱,这位青衣少年自破境通玄后,再目睹了一场宗师斗法和惊天一剑,最后饱睡一觉,那颗被山下尘劳紧锁的凡心才算是得了几分真自在。
将自己弄的精疲力尽后,左千炀毫无形象可言的躺在地上,心境安然,再无之前那种时不待我的紧张感。
世间没有无忧之人,却有忘忧天仙。
左千炀此时此刻抛去了积压在心头的烦恼,什么都不去想,心中只有今日所见的那一剑,毫无花俏,直接简单,却是大道至简,与竹林中的那一道霸道剑意相似,不求诸多变化,只有斩破万物的决绝肃杀。
识海中一篇基础入门的驭剑术缓缓浮现,气机如何循环,内息如何游走,怎样同剑器沟通,细致入微,一一都有详细步骤。
左千炀叹了口气,一脸愁闷道:“驭剑,驭剑,也得先让我有把剑啊。”
“青阳宫关门弟子,还愁没有上品剑器使?”
“废话,我那个闲散师傅都不知道去哪了,法器,丹药,这些东西找谁要去?”
左千炀随口接过话,然后他猛然站起,回头向那个熟悉嗓音看去。
青衣少年惊喜叫道:“师傅!”
换了身如雪白衣的中年人一脸笑意,温醇如南国酒,入口绵长,有些许醉人,却无强烈后劲。
左千炀眼中闪现异彩,换下了常年的灰色长袍,着一身白衣的师傅,才有了曾经的剑仙风采。
穆清师叔说,师傅是天底下最风流的剑士,原来不是假的。
“师傅你什么时候来的?穆师叔不是说你被要事缠身,不能脱身吗?怎么还换了身那么风流的白衣?”
澹台长明笑了笑,虽然有了种说不清的风流意气,可是也丝毫看不出这个男子是曾经一剑力压天下剑士的绝代剑仙。
他始终没有那种迫人的凛冽锋芒,剑士身上应有的勇猛精进更是看不到半点,从来都是温和淡然的书生气质。
“事情也有轻重缓急之分,西昆仑这几日波澜四起,山下每隔半甲子便络绎不绝的闯关人也聚集大半,只等开山之日,身为青阳宫主我又怎么能坐视。”
澹台长明一袭白衣长身而立,竟与这座竹林的气机相契,互为一体,若是左千炀闭上眼晴,用识念去“看”这方天地,便会发现自己身前空无一人,觉察不到任何气息流露。
天人合一。
曾经看过的那道恢弘龙卷早已不见。
左千炀讶异问道:“师傅境界有所精进?”
虽然他从来不知道师傅到底处于修行五境之中的哪一座阁楼,但是以穆清师叔的推崇和师傅自己所说来看,最起码也得是返虚归真的大宗师吧。
至于宗师之上的陆地神仙,左千炀不敢去想,他觉得和和气气的师傅不像个神仙,即使一席白衣也只是为他多添几分写意风流,所谓转变,不过是由原先那个落魄不得意的书生变成了满身意气的教书先生而已。
不见往日的颓然,如今的澹台长明才有了几分剑士风采。
澹台长明摇摇头,轻声道:“不过是拾回几成境界,谈不上精进,倒是你一日明窍,而今不过一旬光景,又破境入通玄,单论破境速度西昆仑中你可排入前十了。”
左千炀没诚意道:“哪里,哪里。怎么也比不了师姐和大燕公主的那样的天之骄子啊,师姐是天生可与剑器沟通的剑胚子,那位大燕公主不但身负一国气运,根骨也不俗,千炀哪里比得。”
澹台长明轻轻敲了一下这个愈发有些无赖的徒弟,取笑道:“你都拿自己跟师姐和燕国明珠相比较,又何必作出这样一副虚怀若谷的模样。”
左千炀一脸灿烂,毫不掩饰被师傅夸奖后的得意之情。
这个过分早熟的少年,也只有踏上修行,去掉了几分心结后,才会真正展现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心性。
澹台长明负手望向剑崖方向,眼神中有些缅怀,他的师傅的毕生剑道也葬在那里,“千炀,闯关之日近在眼前,可有把握走下这座昆仑仙山?”
左千炀摇头郁闷道:“北宫青瑜说我以通玄下品去闯关,完全就是不自量力,师傅你当你一路闯下山,是依仗手中的三尺青锋,可是我除了练气法门和几手小术法外,跟初入修行之人无异,对上那些镇守山下关隘的高人,哪里会有什么底气可言。”
澹台长明佯怒道:“你是在怪为师压你十年,不准你修行?”
左千炀讪讪道:“哪敢啊。这不是随口一说嘛。”
澹台长明温煦一笑,道:“你这性子哪里还有初时上山的清冷寡言,装可怜,扮委屈,西昆仑的仙家风范何在?下山以后也不怕人笑话。”
左千炀双手一摊,道:“那也得下山之后再说啊。”
青衣少年一脸无奈表情。
十足的委屈模样。
此时没有了那份骨子里的决然勇毅,倒是像个眼巴巴望着师傅赐下宝物的可怜弟子。
澹台长明看着平日里性情疏离的小徒弟,无奈道:“你这副样子要是给你师姐看到了,准是一剑打翻你了。”
随即他从袖中取出一柄不过两指长的袖珍小剑,通体如绿,似水流般流动,剑身中可见一道蜿蜒纹路游走,神异至极。
澹台长明故意不去看徒弟的炙热眼神,笑吟吟道:“这把‘水龙吟’是庐江亭中出产的最后一批剑器,自有灵性,却无孕养剑元,很是极为适合养剑之用。不过这羊子秋前辈的养剑之法如同饲养活物一般,每日按照规定时辰,滴精血,养剑元,每日还要温养三个时辰,如此百日便可小成,窥得些许门径。一旦荒废一日,就等于浪费前一日的苦功,三日之后,前功尽弃,又得重头来过。”
左千炀盯着师傅手中袖珍精致小剑,一字一句道:“养剑本就是持之以恒讲究毅力之事,既然要学御剑千里的神通,那就得付出养剑驭剑的艰辛,这种事,千炀心中早有准备。”
澹台长明点点头,赞赏道:“如此甚好。”
说罢,他便轻轻抛起这柄谓之水龙吟的袖珍小剑,左千炀隐隐可见剑身那道蜿蜒纹路如龙蛇扭动,然后听见天地间回荡一声轻吟。
似剑声,如龙吟。
“香尚不灭不明,佛便不悲不喜。”
“你尚不醉不醒,他便不来不去。”
“几度重回云里,听他低声问卿。”
“已是一声流离,何时伴我归去。”
。。
一袭白衣的澹台长明低声唱出,几句如歌如词的残诗,没有独特韵律,却自成曲调。
平地之中起惊雷!
袖珍小剑荡出一道似水波纹,虚空泛出阵阵涟漪。
轰隆一声。
白衣十步之内,再无一棵青竹。
Ps:这一章最后末尾的诗,是《仙剑》的一首歌词,也叫水龙吟,纯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