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虚空中,八尊神魔盘坐,周围有浩浩佛光汇聚,好似一张金色布幔垂下。
浩大佛光下,青衣白衣相对而坐。
大眼瞪小眼。
“你说,我可以靠这尊八部天龙打破师傅的诸天法禁,踏入修行?”
许久后,表情才恢复正常的左千炀惊声道,刚才知道自己体内不但藏着一尊佛门重器还镇压着一位活了八百年的魔头后,他默然无语,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和迷惑,正在满心感慨自己命途多舛时,一旁坐着的白衣小和尚误以为他是惊惧八部天龙里镇压的凶煞魔头,便出言安慰,一来二去,这两人就聊起天来,一个是迷迷糊糊活了八百年的大雷音寺小和尚,一个是养气十年寡言少语的西昆仑弟子,两个人竟就在这识海天地里闲聊起来。
“八部天龙是何物?大雷音寺无上重器,镇压佛门气运、六道邪魔的无上重器,破开一道诸天法禁有甚难的。”
谦逊有礼的白衣小和尚难得一脸自矜模样,“你身上有一道隔绝天地灵气的法禁之术,不过这道法术只是让你气府之间的灵气难以聚积成流,不能做通窍练气之用,绝非将你与天地隔绝的神通。照你说十年看书养气,不能修行,其实是无意间为你自己打熬出了一副修行的上好体魄。”
左千炀默然,他虽然因为师傅禁止自己修行而心生怨恨过,可是十年间的看书养气,也让他明白师傅的用意所在,心意不定、一心执迷的人,在长生修行中难有作为,逃不过走进歧路,堕身旁门的凄惨下场。
他撇去满心杂念,再一次郑重问道:“这尊八部天龙当真能让我踏上修行?”
白衣小和尚撇撇嘴,道:“八部天龙虽然被打散形体,灵性威能全失,但是本身的一点灵犀未绝,打破一道诸天法禁应该是没问题的。”
“况且这尊八部天龙被大神通者施了玄妙法术,如同落地生根一般,扎根在你灵台当中,即使不是今日的护主现身,他日你修行境界到了,自然也会显身。”
大神通者?
想起那个一脸不正经的老头子,左千炀心中怒气顿生,明明自己就是那种隐于乡野之间的高人,还要送我上什么西昆仑,当初教我一两本绝世秘典,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小真人境界的高手了,哪还用的着像现在这样拼命想法子修行!
“施主定心去念,修行中人不是都该有一身深厚养气功夫么?你看书养气十年怎么还是随心所欲的性子?!”白衣小和尚一脸高僧训斥模样。
左千炀一脸哀叹的看着八尊气焰滔天的八部天龙,再转身盯着面前这位面容青稚的白衣和尚,小心翼翼问道:“如果我引这座佛门重器入体,打破法禁,是不是就算是佛门弟子,要出家当和尚啊?”
“..。”
“当了和尚以后,还能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吗?”
“..”
“小和尚,大家都那么熟了,你我说句明白话,当真引这八部天龙入体,没有凶险?”
“..”
白衣小和尚不禁暗自感叹自己遇人不淑,大雷音寺的镇寺之宝,搁在哪都是能引起血雨腥风,千万人争破头的无上重器,面前这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衣小子还犹犹豫豫挑三拣四的,活该他师傅不让他修行!
“施主,这尊八部天龙本就被人种在你灵台中,十年间孕养的气机相通,哪有什么凶险!只是你要知道,这尊重器聚集佛门千年气运,还有一篇无上法门,若是引纳入体,你便就担下了这份因果,成道长生之路可能会有些坎坷。”白衣小和尚面容严肃道。
“大雷音寺,有两卷法门闻名天下,一卷《泥胎经》肉身成佛,一卷《心印经》可证如来,皆是无上修行法门,八部天龙中便藏有《心印经》一卷。”
左千炀愣住,又是一道关隘摆在他面前,十年前师傅将放下执迷与修行长生放在他眼前,问他如何选,他一意孤行,不肯放下心中那段羁绊,要下山去,故而师傅不准他踏入修行。如今十年之后,小和尚又将一重选择置于他眼前,清静生活和佛门因果,如何选?是继续看书观云海,直到心中执念散去,戾气消减,然后再在这座世间第一仙山清静修行,还是担下这份衰亡八百年的佛门因果,一路前行无畏修行?
左千炀不禁茫然无措,纵使他年幼早慧,可是面对这人生抉择还是有些迷茫,山下山上,如何选择?
大雷音寺的无上法门,一尊曾是镇压六道邪魔的无上仙器,凋零八百年的佛门气运,这劫数可不小啊!
要知道天地间冥冥之中有气运、气数一说,晦涩玄奥,就如西昆仑便是位于天下龙脉发源之地,号称聚拢天地气运,上承天运,下接地气,西昆仑中除却宗主以外谁也无法擅入的琅嬛宫内更藏有一方可探查九天十地气运转化的“万象宝镜”,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仙宗宝器。
修行中人若是沾染了气运因果,任你是天仙转世都可能不得善终!
左千炀呆呆望着虚空中明灭不定,闪烁如星辰的金色篆字,摇摇头,“前路晦暗啊!”
修行之中,越是威力霸道,神通玄奥的法门法诀,越是难以成道,修行本就是逆天行事,人与苍天争道,苦求长生不朽,天意如霜,又岂会如此轻易让众生求得大道。所以才有陆地神仙百年一劫,千年一难之说,修行之人越到参悟大道到深处,越是不愿踏足红尘俗世,因为若是一旦沾染上与己身纠缠不休的因果劫数,轻则百年难得脱身,重则那就是百年千年道行一朝散尽的下场。
左千炀在藏书阁中的春秋古书中看到过,五百年前就有一位太易散人,已是渡过七重大劫的陆地神仙,也不知为何竟动了凡心,插手当时一场席卷天下的春秋乱战,七国伐魏,这位陆地神仙一人将七国百万甲士挡于魏国大门之外,据后世记载,这场春秋乱战里最少有十三位大真人魂飞魄散,落得个不得转世的凄惨下场,仙道魔门,各宗各派,手段尽出,却硬是给这位地仙境界的大散人守住魏国江山二十年,最后西昆仑、太上、万相三座仙道大宗各有一位大修士出手,强力镇压这位无法无天的太易散人,已是陆地神仙境界的太易散人一气上九霄,境界一攀再攀,几乎可白日飞仙,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相传这位手段通天却妄动凡心的大散人被太上教主以精血书写的神霄高上玉皇符篆唤来的紫霄天雷劈死于魏国皇城下,事后历经那一场惊世大战的修士都心有余悸,十万道紫霄天雷一齐劈下,将那位插手凡尘俗事的陆地神仙劈得神魂飞散,只差一步便可羽化飞仙的大散人便就这样死于天雷之下。
这卷《心印经》可证佛门五百年未出的如来境界,这尊八部天龙可以吸纳天地间玄妙莫测的气运,这修行路途岂止是艰辛难行,简直是劫难重重,稍有不慎,说不得就折损了性命修为。
“老头子,你究竟是给了我一份天大的福缘,还是一条注定九死无生的不归路?”
“既然你非凡人,又何必寂寂无名隐于乱世中?!又何必对我这一无所有之人青眼相加?”
一袭青衣飘摇的左千炀独对无量虚空喃喃自语,这个年纪不过十六的稚嫩少年于尘世摸爬滚打间历尽重重苦难,偶得一丝机缘,让那个整日挂着一脸温醇笑容的师傅领进宗门,可是眨眼十年光景后,他依旧不过只是个凡人,御剑千里,招雷唤电,这些仙人神通对他来说不过像是山巅云烟,看似触手可得,实际只是浮云一场罢了。
想起老头子平日里的慈祥笑脸,想起那十年间的奔亡流离,那世间的人命贱如草芥,他心中种种不甘不愿不忿,情绪混杂如一壶辛辣烈酒。
西风古道,老树瘦马,黄昏余晖下,一老一少渐渐走远。
心中正是天人交战的青衣少年蓦地记起这样一幅画面,眼神凝定,不再犹疑。
“我不求长生,不求飞升,只求能任我心意活出一世!”
“我宁愿日后历经百难千劫而死,也不愿平庸一生而活!”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既然如此,我便拼出一条鱼跃龙门的通天大道!”
左千炀青衣飘荡,一字一句将心心念念说出,如同立誓。
上古圣贤发大愿会引来天地共鸣,生出异象,而身为凡夫左千炀的刚刚说完,天地轰鸣如雷。
仿若有千百道雷霆轰下,这方虚空天地好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摇摇欲坠。
“小和尚,这份气运劫数,我担下了!”
“阿弥陀佛。”
一身白衣飘飘荡荡的青稚小和尚双手合十,无比肃穆道:“施主大善!”
左千炀端坐如山,八风不动,虚空中闪烁的金色篆字,犹如灌顶一般冲入他的头顶灵台中。
他不学自会的结出一道繁复印诀,口中念诵道:“如是我闻,千百世前,我为如来,众生成佛。”
我为天魔,众生成魔。
金色篆文,八尊神魔,无量虚空,统统破碎。
整个天地如同一面被大力敲碎的琉璃镜,崩碎四散开来。
左千炀耳中一声巨响,宛若天雷在耳,一股沛然巨力充盈周身,四肢百骸像要胀开一般,周身经脉如同万千虫蚁噬咬,疼痛难忍,难以自制。
意识模糊间,左千炀睁开眼,似是见到无上仙佛妙境,嘴角含笑。
天地已非天地,前路豁然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