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石峰上,琼华宫主穆清眼神赞许,轻声道:“白衣下山,一剑破关,不愧是青阳宫弟子,真有澹台师兄当年风姿。”
韩相如看着在风雪中奔行的白衣少年,冷声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过是借着一时气血之勇,破开下山第一关。第二关的剑阵和第三关问心,我不觉得他能过得去。”
穆清清淡笑道:“那师兄不妨拭目以待。”
云烟化成的宽阔水镜上,白衣少年终于慢下了脚步,一柄如绿水的精致飞剑在风雪中穿行,左千炀刚才在第一关的山洞里,一剑斩破四十九金甲傀儡,看似轻松破开下山关隘,实则是仗着飞剑切金断玉的无匹锋芒,以及那股不吐不快的汹涌气机,借势而为,才一剑一气连破四十九尊力大无穷的金甲傀儡。
不然单单以他现如今的境界实力,陷入这四十九尊金甲傀儡的重重包围中,那下场可好不到哪去,要知道这群刀枪不入的傀儡是墨家机关的得意之作,篆刻佛门金刚密咒,加上精金乌铁打造的钢铁身躯,完全可以硬抗飞剑法术,真丹境界以下的修士一次性遇上四十九尊这样的金甲傀儡,可有得头疼了。
不过左千炀有一柄上品飞剑,以他可千里杀人的驭剑术,一剑弹动四十九次,斩在傀儡脖颈手足的关节处,并不算太难的事情。
左千炀停在第二座山峰前,体内汹涌气机逐渐平复如常,他此刻脑中想得不是如何应对这第二道下山关隘,而是当年师傅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在漫天风雪中,一人一剑,潇洒闯关,飘然下山。
白衣少年自嘲道:“我可没师傅你的那份本事,也做不到你那样潇洒。”
他长吐一口气,从口中吐出的热气立刻消散在寒风飞雪中。
左千炀驭出飞剑,一线直刺第二座山峰的洞口。
他随着那柄荡开风雪的精致飞剑,大步前行,一剑在前,一人在后,走向第二道下山关隘。
……
迎客亭中的丹崖峰长老脸色凝重,缓缓说道:“虽说西昆仑弟子下山关隘并无凶险的杀劫关,设下的三道关隘只是考量弟子的法力、机巧、心神,四十九尊金甲傀儡,真丹境界之下的法力,很难脱出不知疲倦的傀儡包围,但这少年聪慧,借着下山的滔滔气势,一剑断去傀儡的行动。可第二关,是观棋那老头摆下的弈剑阵,九九八十一柄剑器作出一局棋,变化无穷,另有十八柄符剑镇压阵眼,我不觉得区区一名通玄上品的弟子能破此阵。”
白鹿峰长老似有不同意见,但听见第二座山峰中此起彼伏的剑鸣声,心中也有些怀疑那名少年能否很是考验机巧心思的弈剑阵。
此时,安静坐在一旁的北宫青瑜出声道:“丹长老不信那人能破剑阵,我却信。”
丹崖峰长老转头看着语气坚定的北宫青瑜,脸上露出几分说不清意味的笑容,饶有兴趣道:“哦,青瑜这样坚信这名弟子能破第二关剑阵,莫非你跟山下那人是熟识?”
北宫青瑜淡然道:“算不上熟人,只是认识而已。那人是青阳宫主的关门弟子,上山十年,最近一年才初入修行。”
清溟峰长老呵呵笑道:“还真是澹台长明的弟子,一年破境通玄上品,这进境之快,怕是也不输青阳宫的那位剑子白苇了吧。丹老头,这次恐怕你是看走眼喽。”
丹崖峰长老不理会看戏的清溟峰长老,抚须笑道:“境界修行快,除了资质好以外,也意味着根基不稳,那少年驭剑手段很高,可是不代表着他精通奇门遁甲,世上哪有那么多事事精通的全才。”
说完,丹崖峰长老指着流石峰上的云烟水镜,说道:“那少年已陷入剑阵变化中去,结果无需多言了。”
……
第二座山峰里,左千炀面对着九九八十一柄悬停转动的长剑,头皮发麻,九柄长剑为一圆,大圆套小圆,演变出一座恢弘剑阵。
长剑呼啸,隐隐有风雷乍起。
左千炀单手驭剑,试图让水龙吟飞出剑阵重围,飞剑划出玄妙弧线,刚刚行至半途,森寒剑气密麻如网,将水龙吟挡回剑阵当中,左千炀见状,索性一手掐诀驭剑,打乱剑阵摆列,一手握拳,摆出连山架起手式,单拳硬撼锋锐长剑。
水龙吟旋动周身,将密集剑气一一截断,左千炀拳上淡淡光华流转,砸开一柄又一柄的长剑,九九八十一柄长空旋动如龙卷,一道道剑气更是纷纷如雨,一泼一泼朝着左千炀攒射而下。
左千炀心中寒气冒出,这座剑阵看似不过只是剑器成圆,围困敌人,然后以密集剑气徐徐消耗,可是他逐渐感知到剑阵不断演化,长剑呼啸间,风雷之势愈发猛烈,恍如孕育着一场剧烈暴风雨。
流石峰的云烟水镜上,八十一柄长剑转动如飞,剑气层层相叠,滔滔如潮起潮落,气象森严。
韩相如平淡道:“剑阵还差最后一重变化,就能成为观棋师叔口中的‘官子局’,意为棋局终盘,已近收官,那时左千炀能敌得过一剑生一气,连绵不断的剑气攒射?”
手中把玩着那枚驱山符诏的穆清淡淡一笑,道:“师兄是奇门遁甲的外行,不知此阵玄妙。观棋师叔布下的剑阵,每出一道剑气,便如同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前三百手过后,剑气密集如网,六百手过后,剑气寸寸挤压,待到七百手落定,便是棋局收官,剑气瞬发,不容你有丝毫换气时刻,只能败于剑阵当中。”
穆清话锋一转,笃定道:“千炀不是只知修行的痴人,他心思极巧,我不信他看不出剑阵中暗藏的种种变化,更不信他会坐以待毙,让剑阵完成‘官子局’的演化。”
琼华宫主话音刚落,水镜之上变故突生,握拳砸开一柄长剑的左千炀,喝出一声,不顾背后攒射如雨的森寒剑气,驭使飞剑,气机乍然轰出,贯注在水龙吟的剑锋上。
一剑扶摇。
剑光拔地而起,一气直上,如龙卷行于陆地,磅礴之势无可阻挡。
数道剑气击打在左千炀背后,虽未刺穿身躯,可是那股激发剑气的庞然力量打在身上,也不好受,一口鲜血喷出,左千炀脚步踉跄,却是猛然发力,借着水龙吟使出扶摇剑式的间隙,双手握拳,左右开弓,连续砸出七八拳,挡开层层围困的锋锐长剑,双手环抱,一股沛然气机成圆状,宛如一座巍巍山岳抱在双手间,猛然轰下!
缜密圆满的剑阵立即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九柄围成圆状的锋锐长剑被左千炀一记靠山式撞开,一袭白衣沾满鲜血,异常可怖。
左千炀眼前豁然开朗,没了层层叠叠的长剑遮挡,他终于瞧见了镇压阵眼的十八柄符剑,尽管已经满身是血,他踩步如踏罡,隆隆轰响大地,一步掠到十八柄摆列成阵的符剑前,一手握住一把两尺有余的符剑,狠狠一折,一剑断作两截。
符剑摆成一座小剑阵,平时安静不动,此刻仿佛受到何种刺激,剩下的十七柄符剑声响大作,火焰、风刀、冰剑,诸般异象生出,伴着眼花缭乱的法术一齐打向左千炀。
符剑,本就是符篆刻于剑身,加持剑器,如同蕴含玄通的法器。
左千炀错身一避,躲过火焰风刀,一道冰剑刺穿他的右臂,带出血花溅开,他眉头微皱,重重踏下一步,身形飘摇,坠入十七柄符剑中去,这个自从闯关始,就没有退后过一步的少年,张开双手一揽,抱住六柄符剑在怀中,剑气激射,双手血肉模糊,左千炀毫不动容,嘶吼一声,两臂收紧发力,体内三百余窍连成一气,如同洪水满湖,骤然轰开。
六柄世间难求的中品符剑齐齐折断。
左千炀黑发披散,眼眸中如同燃起火光,他左手砸断三柄符剑,右手握住剩下三柄激发剑气的符剑,重重砸向石壁。
山峰里的那座恢弘剑阵,还没来得及演化完全,就已经自动溃散,长剑纷落,叮叮当当,响声落在左千炀耳中,格外动听。
第二座山峰里,除了一袭白衣满身血的少年,只余一地断剑长剑。
迎客亭中,丹崖峰长老许久无语,半晌后才叹气道:“此子下山之心,犹如疯魔。”
亭中诸位长老都是默然不语,只有一袭黄裳的北宫青瑜眼波流转,似是欢喜,似是心疼。
流石峰上,穆清平复震惊心境,不顾宗师仪态,大笑道:“韩师兄,看到没有,千炀可曾输给当年下山的澹台师兄?”
韩相如看着水镜上浑身是血的少年,以及满地跌落剑器,怔怔出神。
想起师兄提及自己徒弟的满意笑容,他莫名想道,百年后,天下剑道会不会又是这一袭白衣登顶?
西昆仑再出一位白衣剑仙?
……
第二座山峰里,左千炀灿然一笑,然后艰难转身,踉跄走向洞口。
每落下一步,地上就多出一个血红脚印。
鲜血浸透一袭云纹白袍。
猩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