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烟染接近疯狂的样子，她撕烂了那条裙子，嘴里还不时的带着咒骂。然后在回头的时候却对青和笑了起来，她说，青和，你知道的，我只喜欢旗袍，只有那些东西才是完美的，然而，男人不一样，他们都是庸俗的，他们热爱品牌，他们喜欢给自己占有的女人，爱的或者不爱的女人，买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地位和金钱。这可真是个变态的行为。
烟染抽了烟，把烟头狠狠地放在裙子上摁下去。
然后，她跟青和说自己饿了，青和微笑起来。她依旧是像以前一样，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大T恤，她去厨房给她做吃的。
烟染就是在那个时候轻轻地环住了青和的腰，她轻轻地亲吻了青和的耳垂。在那一刻，青和清楚的知道，这是带着诱惑的，然而她们不是同性恋。
烟染突然笑了起来，她跑出去的时候，青和看到她的步子有些慌乱。
青和给她做了紫菜蛋花汤，以及扬州炒饭。她坐在烟染的身边看着她吃饭，在她端着个饭碗仰头的时候，青和觉得自己看到了时光里那些早已死去的记忆。那个时候的烟染常常会觉得饿，她总是在某些个夜晚，轻轻地敲打着青和的玻璃，然后在青和醒来走到窗前的时候，轻轻地对她说自己饿了。
想起这些，青和常常容易笑。她总是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是小的，但是每当想到那些温暖而又美好的事物时，她觉得自己还是幸福过的。即便已经不再去拥有，即便自己已经不再去奢望。
烟染开始同青和讲起自己这段时间的事情。
她跟青和讲起自己的梦境，那些疯女人反复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的事情，要她生孩子。折磨的她几近死去。她说到那些的时候总是会笑起来，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做些补充。
最后她累了，只是丢下那样的一句话，说，青和，男人都是可耻的。
她扯下那些被自己剪破的裙子，裸露出皮肤给青和看，她说，你看，这都是那个男人打我时留下的痕迹，他是个变态的男人。
青和说，烟染，你为什么这样做，是因为爱么？
烟染笑了，爱，是爱么？
好久，她才说起来，青和，你信吗，我这颗心再也爱不起来了。我只是想要个孩子，我要借助他们的身体，和性爱的方式。
烟染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去睡了。
那时候，青和渐渐的迷恋上了在电脑上作画，她正在画一个行走的女子，只差最后加上的调色了，她注意到烟染的裙子的颜色，是雾蓝的，于是就点了那样的颜色，加上去。又修改了好久，才最终保存了起来。
中途，烟染说了梦话，并起床清醒地冲到洗手间呕吐，她大概是在回来的时候喝了很多的酒。所以才会作出那样的举措来，有时候一个人总是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然后在难过的时候会认为所有的人都离开自己了，全天下只有自己最悲伤。
青和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看了看天空。在这个陌生而让自己欢喜的城市里，给了自己的新生，却再也看不到在哈密时的天空以及大片盛开的向日葵。
青和趴在烟染的身旁睡去。
她要习惯没有梦想的日子，因为梦想每时每刻都在以离开的姿态死去。
那一段时间，青和不断地梦到丁丁。
她想起自己在犯毒瘾，狠狠地咬着烟染的手指的时候，丁丁就站在自己的身边。那眼神里更多的是心疼与嫉妒，其实，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他对她是喜欢的。他恨不得自己咬着的胳膊是他的，和她在一起的人是他。然而，没有，青和在睡梦中就是这样被烟染带走的。
她开始讨厌梦，讨厌在七岁时的黑猫，讨厌这些永无止境的悲伤。
她要向阳的生活，要开始书写新的感动。
她每天都给自己安排下时间表。要在早晨醒来的时候去看日出，要在中午的时候短短的睡眠，或者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可以去做一份工作，这样就能养活自己而不是一直去依赖别人。
她每天都要把自己的衣服洗一遍，那些花花绿绿的旗袍，那些长长短短的裤子。她是在自己的行李箱中发现了那个新的文胸，还缀着商标，在她拆开的时候，她给了自己一小段时间去遐想。在记忆里，这件黑色的蕾丝文胸是丁丁给她买来的，那时候他跟她求婚，说要她戒毒，并许诺要娶她。
那时候的她，始终没有能理解那样的情愫，她心里想的念的始终都是弥渊，容不得别人的存在。然而，直至离开后的今天，再次看到这件礼物的时候，自己分明却是被感动了。
距离离开，已经有超过一年的时间。
她已经开始好起来，忘记了过去的生活，然而，她是想他的。
她把自己的衣服脱去，就那样光着身子站在镜子面前，把那件黑色的蕾丝文胸放在自己的胸前。她看到自己的皮肤白皙而光滑，在很多个夜晚，当丁丁的身体需要她们的时候，她却笑着离开。
原来，在那个时候的自己都已经在某种意识里，料到了自己会是要离开的。
她不能想起这些，因为想到的时候就会难过。她给自己唱歌听，她踮着脚尖跳舞给自己看，她知道自己难过了，寂寞了，然而，她始终无能为力。
她知道，是自己离开了那些爱，而不得的时光。
她知道，是自己告别了那些人，老死不相往来。
她知道，有些人是用来老死不相往来的。但是却会想念的。
她是在地上发现那张纸条的。
是从黑色蕾丝的文胸里掉下来的，轻飘飘的就像是花瓣一样，落在地上。她停下了那些想念的动作，俯身去捡了那张纸条。
她又看到丁丁漂亮的字体，居然是在一年之后的今天。她的心开始颤抖了，她知道有些情愫是在冥冥中帮助自己找到一些人，虽然不是弥渊，但是却是能温暖她的一个人。
丁丁在上面写了很短的句子，说的是一年前的情话，留的是一年前的电话号码。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像是一年前的某个夜晚，丁丁的手轻轻地抚摸道自己的身体上，然后她笑着跟丁丁说，丁丁，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朵花一样，我要绽放，要盛开了。
大概再很长时间里，再也没有这样的微笑了。
她哼着欢快的歌儿，给自己化了妆，穿上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她决定现在就到楼下的小商店里给丁丁打电话，跟他说自己是多么地想念他，自己是多么地渴望见到他。
当那些数字在自己的手指下被按出来，发出连接的“嘟”声的时候，青和的脸有着些微的红润，心跳有着些微的紊乱，她想起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被弥渊蒙了眼睛吻了下唇，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离幸福近一些了。
当青和听到丁丁的声音在话筒里传来的时候，突然就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了，话筒从她的手中掉落，悬在半空中，直到店主接起了电话，青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从店主的手里接了电话，沉默了一小会儿，青和才放松了声音说起话来，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喂，你猜猜我是谁？
在说那句话的时候，青和是带着点小得意的，因为她知道，他是一定可以听出自己的声音的。然而，丁丁的回答似乎不尽人意的，他说，我知道你是谁了，等一下我给你打过去，我现在很忙。
我很忙，我很忙，很忙。
总是被这样的回答冷落下来，似乎热闹总是别人的，自己什么都没有。本来满怀欣喜地去打了他的电话，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自己对他的想念，却还是被这样的话来敷衍了。或许，真的，有些人，故去了，便不在。
青和又安慰自己，她想也许丁丁很忙，他要忙着给客人端果盘，还要去洗那些酒杯。
应该是这样的，青和想到这里的时候便笑起来。她转了身，准备回去了。她看头顶的阳光和身边的花朵，就在她要离开小店的时候，身后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青和没有犹疑地回过身，抓起了电话，她在隐隐中觉得这应该是丁丁打来的电话。
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了，他没有忘记自己。
然后，青和再次听到丁丁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气声，他问她，梳眉，是你吗，梳眉？
时隔一年之后，她再次听到这个与自己无关的名字，一颗原本觉得麻木的心却分明还是感动了起来。他叫她一声她就应一声，她能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的啜泣声，然后她试图去跟他说些什么，却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说，你好吗，梳眉。
他的话是急切的，她能感觉到他的思念，她听着他在不断的告诉自己对她的想念。抿着嘴笑了起来，然而当她听到那些的时候突然害怕了起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也有些奇怪，她能感觉得到，也许现在丁丁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用手捂住了电话。
丁丁说，梳眉，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明明都已经听出来是你，却还是假装不认识，匆忙的挂了你的电话吗？是因为阮姐，那个女人在到处找你，那次我跟烟染救了被困在屋子里的你以后，烟染在带你离开的前一晚上，放火烧了阮姐的酒吧，她现在正在到处找你们两个！梳眉，我不能让你被他们发现，你知道吗，我不想刚刚得到能联系上你的线索，却还是遭受这样的别离，我讨厌这样的生活，但是，梳眉，他们似乎连我也在监视的罗列对象里了……
青和听到从话筒里传来的雨声，还有丁迫切的表达，然而雨声淹没了一切，到最后索性连一点信号也没有了。青和抓着电话的手松开了，电话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发出一阵声响。
好像有种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心里抽离了，就是那样的错觉，总以为人的灵魂是有感觉的，会在自己莫名难过的时候，就逃走，也许，连自己的灵魂都已经开始厌倦了自己。
无论如何费力的把自己营造成温暖的模样，却还是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原来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自己编织出来的谎言。
她又开始恢复到以前的日子。
在每个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就沿着路一直走，然后到酒吧里去找烟染。看她的表演，喝冰水，麻木不仁。
那个早晨，青和记得。
她和烟染回去以后，烟染就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不肯出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刚才他们回来的路上，她还跟自己说，自己越来想要一个孩子了，她说，她是脏的，所有的成人都是脏的，唯有孩子是最干净的，她说，她想要一个干净的孩子，一定要。青和注意到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的表情是幸福的。她甚至看到了，烟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出现皱纹了。
苍老就是这样开始的。
她趴在门前，通过那些缝隙，她听到里面传来流水的声音，还有烟染的哭声。还有撞击的声音。
青和觉得难过极了，她想就这样站在门外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是，她不能，她去拧门，却是被反锁着的，青和皱了眉。几乎没有作出任何的考虑，她跑到了屋子里，拿出了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她看到了烟染的样子，她把自己放到了浴缸里，散乱的头发和被切开的皮肤。腕部一点点的渗出血来，淌在浴缸的边上。她还在哭着，青和感到害怕极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和很快镇定了下来，她把烟染从浴缸里拖了出来，搀扶着她走到了外面，然后把她放在了沙发上。
青和找来了纱布和云南白药，对她的伤口进行了处理。又给她喂了一些水，她看着烟染那张苍白的脸，突然害怕她会离开自己。
青和就那样抓着烟染的手，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直至沉沉的睡去，她似乎一直在做梦。又是年少时的那些，她听到那个声音是在这一年的夏天，她听到有人在不知觉的地方叫着自己的名字，他说青和，你跟我来，青和。可是，她看不见他的脸。
烟染是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醒来的，她的手紧紧的握了青和的手，然后她感觉到了。从沉睡中醒来，那时，青和也已经醒来。他们没有说什么话，一起看了那个早上的初升的旭阳。
青和给烟染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又在楼下买来了一块钱的咸菜。他们就是这样吃完了早餐，在烟染自杀未遂的早晨。
期间，他们看了日出，还有楼下的花朵。
没有任何的交谈，似乎谁都不愿意提及此事。
是的，在悲伤的时候，始终都没有人愿意去透露自己的消息，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如恨不得找一个空地，或者是一个瓶子，然后把自己塞进去，那样，谁都看不见自己了。
烟染连续三天没有上班，她关了自己的手机。
青和知道，她需要很好的休息，才能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有时候青和看着她神情木讷的样子，总是会想起蓝，是的，所有美丽的女人都是寂寞的。青和的潜意识里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黄昏，青和已经开始忙碌着去做晚饭，她听到烟染在叫自己。于是就放下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青菜，匆忙地去看她了。
她示意让她坐下，青和看到烟染没有化妆的脸，带着二十几岁女人开始出现的苍老。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抽烟，眼神淡定。似乎很难看出眼前的这个人在几日前，有过自杀的倾向。
是在心里突然感觉到的，她正在好起来，如同自己一样。
烟染给青和递来了一张化验单，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缓着声音说道，青和，我不能怀孕了。
青和听到这些的时候，心头一阵难过，她看到那个化验单上医生清澈的写着的原因，年轻时流产次数太多，已经无法生育。
烟染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似乎在前些日子里自杀的人并不是自己，而自己就像是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件事情。她依旧悠然自得地抽着烟，面无表情。
其实，青和能感觉出来，烟染在此刻也是难过的。只是，她的方式不同。
是的，有些人总是会在难过的时候做出与别人截然相反的事情。这是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明白的事情。
然后烟染在那个时候一把抓住了青和的手，像是考虑了很久的样子。
她握了握青和的手，亲吻了她的手指，没有考虑的说出那些话，她说，青和，你可以给我生一个孩子吗？
青和被烟染说出的这一句话吓了一大跳，她甚至安慰自己烟染一定是喝多了。她松开了烟染的手说，烟染，你喝多了，我去给你做饭，你要乖乖的哦。
青和冲着烟染吐了舌头，走向厨房。烟染只是笑，什么都不说，青和觉得她的小声听起来分外吓人，有种看恐怖电影的感觉。总之就是，青和隐隐感觉到烟染的心性不对了。她似乎在那一晚之间变得可怕起来，连她看人的眼神，也都是阴冷的。
就好像是很多年前的，死白死白的月牙儿的光。
吃饭的时候，烟染又跟她提起生孩子的事情，青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有些生气，有些恐慌，她甚至跟烟染很小声地争吵了几句。
她看到烟染有些苦痛的表情，她伸出手，试图去抚平她眉心皱纹，就像多年前对待母亲那样，然而她是无力的，她伸出的手还未触及烟染的脸，她便起身离开，于是，那只手就那么死在半空里，那个姿态，像极了七岁那年母亲在夜风中挥舞着拦车的时候。
烟染的话越来越少，每天快要三点的时候到家，然后是失眠，她总是无法入睡。青和听见她在夜里穿着那些高跟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像是幽灵，穿着各式的旗袍，站在窗口抽烟，姿态落寞而绝望。
有时候，青和睁开眼睛的时候，会看到烟染站在自己的窗前看着自己发呆，这让她觉得害怕，她慌忙闭了眼，再睁开的时候，是烟染对她的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有着冷冽的温暖错觉。
青和开始对这样生活的厌倦，她试图逃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