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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完美风暴(1069——1074年)(5)

刘安世画做的好,诗也写的好,最要紧的是,这小子敢说话。每次指摘朝政时,都毫不畏惧,被人称为“殿上虎”。刘老虎一直就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也发过威,但被更大的老虎王安石灭了威风。所以,刘安世总觉得空有武艺,却使不上劲。郑侠把计划一说,刘老虎心花怒放。立下誓言,一定要做出一副流芳百世的画卷。

画卷做好,郑侠做了第一个观众。这副画是写实主义的画作,上面所绘都是流民惨状,有的因寒冷而嚎叫,有的因饥饿而大哭,有的正在吃草根,有的在卖儿子卖女儿,有的身戴枷锁,旁边就是举着鞭子的禽兽官吏,把郑侠吓得直哆嗦。

哆嗦之后就是喜之如狂,并将其起名为《流民图》。郑侠是个思维超前的人,他知道平面传媒的文字永远不能与立体传媒的图画相提并论。如果这个证据真的到了宋神宗眼前,那王安石根本没脸再呆在朝廷。王安石一走,必然是人亡政息。

郑侠开始撰写奏折,对一个读书人来讲,奏折是小菜一碟。但郑侠要一击必中,所以在里面加入了新元素。这个新元素就是打赌模式。他说,把王安石干掉后,十日内不下雨,我老郑的人头给各位东京城的人当球踢。

万事俱备,只欠一投。郑侠只是个门卫,因为官职太低,他的检举信就如同皮球,扔到中央相关部门,马上弹回来。于是,郑侠改变策略,他把检举信伪称是紧急边报,既然是军事情报,按宋朝的法律,他的检举信很快就送到了宋神宗手中。

宋神宗先看了信,郑侠的信中这样说:“蝗灾大作,天下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已经出离了愤怒。政府人员(王安石一干人等)居然还在这大火上扔火药,听说南征北伐的部队在前线取得大捷,朝中一片颂扬之声,料想没人将百姓典妻卖子,折房卖屋,流离失所的惨状上报给陛下。臣把近日看到的情景,画成一幅图,只要看一眼就会禁不住流泪。天下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最后就是发誓:如果陛下按臣所言,废除新法,十天之内不下雨,就将微臣推出宣德门外斩首,以追究臣的欺君之罪。

宋神宗对这样的发誓没有什么兴趣,倒是那副图画使他震惊不已。据说,宋神宗看完图画后,在椅子上要站,却站不起来。他反复观看,长吁短叹,并把图叠好放进袖子里。那晚,苍天为证:宋神宗一夜无眠。

第二天,宋神宗红着眼,召开全体高级官员会议。

他问王安石:“郑侠这人如何?”

王安石根本不知道这是一颗炸弹的按钮,按上了:“郑侠这人读书用功,人品也不错。”宋神宗从袖子里抽出《流民图》,扔给王安石,“你看看吧。这就是这位人品不错的人画的。”

王安石展开《流民图》,如雷轰顶。

宋神宗面对呆若木鸡的王安石,下令:废除新法中的《青苗法》、《免役法》等十八项内容,在开封城中设粥厂,倾尽官府存粮,赈济百姓。据说这一天,东京城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如同东京城被解放了一样。

改革派如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王安石仿佛被雷击一样,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失眠了几晚上以后,王安石拿出的还是老办法,就是辞职。宋神宗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批准,王安石是他尊敬的老师,不满归不满,朝廷上下要找出像王安石这样有才能的人还真不好找,所以,神宗还是想观望一下的。也许,还会有对新法有利的事情出现,自己的富国强兵之梦也不能中途夭折不是。

谁知,你越怎样想,老天越给你捣乱。颁布停止新法后的第三天,东京城大雨倾盆,满城人都在传说这是停了新法的结果。郑侠正要感谢脑袋保住时,改革派的中坚份子吕惠卿咬牙切齿,披挂上马,先把郑侠以“擅自动用驿站呈送奏件”的罪名囚禁。然后来找宋神宗,鼻涕与眼泪一起落下,说:“领导您数年废寝忘食,建立了美好的新法制度,可是一夜之间听信狂妄分子的议论,把它废除干净,岂不可惜!”

宋神宗一想,也是啊!这不是搬石头砸我自己的脚嘛!我真是太冲动了,那姓郑的小子是不是在胡说呢?几天后,宋神宗下令,恢复所有新法!

这就是领导的言行风格,所以说,领导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那位御史台的冯京在开始时异常兴奋,家人以为他得了人来疯。但几天后,又萎靡不振,如同得了抑郁症。很快,他就被变法派的人找到把柄,与郑侠勾结,驱逐出了朝廷。

《流民图》事件结束了,但还有续集《流民图2》,它讲述的是宋神宗与高太后的故事。

王安石早已经写好了辞职信,宋神宗认为王安石这是在要挟自己,但他知道王安石的脾气,所以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要求王安石休养几天。但是,当他和王安石的关系正要进入缓和期时,高太后挤了进来。

高太后一直主张稳定,稳定压倒一切。王安石主政这些年,高太后和儿子宋神宗的关系一直就不好。高太后特别担心王安石把国家搞成烂摊子,所以对国家政事偶尔注意一下。这就很好理解,《流民图》为什么很快就到了高太后手中。她立即派人请宋神宗。

宋神宗很快到来,并且看到了《流民图》和他弟弟歧王赵颢。赵颢这个人据说野心很大,总想着当皇帝。但这只是据说。不过,赵颢强烈反对新法却是有事实依据的。宋神宗一直和这个弟弟关系不错,放假时和弟弟玩游戏。宋神宗对弟弟说,你如果赢了,我就把我最喜欢的玉带给你。赵颢来了句:我不要你的玉带,如果我赢了,哥哥能否让王安石滚蛋?

宋神宗今天一来,看到赵颢,心里已如明镜。果然,三人闲谈几句,很快切入主题。高太后说:“仁宗皇帝在的时候,很注意民间疾苦,现在怎样?”

宋神宗只好壮着胆子说:“天下粗安。”高太后很不高兴:“我听说老百姓很为新法所苦,有没有此事?”这显然是废话,流民图就在那里放着呢。

宋神宗只得又壮着胆子回答:“新法是为了百姓好,您不要听外人胡说。”

高太后把主题抛出来:“王安石这人确实挺能干,学问也不错。可他得罪人太多了,时间长了非惹出祸来不可。如果你真是爱护他,就不如劝他暂时离开东京,避避风头。”

主题已经明朗,宋神宗自然也要升华主题:“如今的大臣中,只有王安石敢负责任,敢挑重担。他一走,变法大事谁能担当?”

宋神宗这话说的很硬,意思是,王安石不能走。高太后正在组织如何进攻。赵颢却侧击过来:“老娘的话是为国家利益着想,您就不能好好听听吗?”

宋神宗大怒,因为他不敢对老娘怒,居然有人找上门来当出气筒,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看准了弟弟:“你的意思是我败坏了国家的大事、祖宗的基业?那我把皇帝让给你当好了!”

这简直就像是个耍脾气的小孩子,哪里还像皇帝。赵颢闻听此言,真如晴天霹雳。他赶紧跪下,向着老娘,哭泣:“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这个意思吗?”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意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高太后斥责宋神宗不该把弟弟吓唬的屎尿齐流,宋神宗也觉得话说的太重。但他又不能跟臣子道歉,转了几圈,闪了。

王安石适时到来,宋神宗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次真的要走一段时间,不过新法,仍然要继续。等风声过了,我再叫你回来。”

有脚的都能上

无数人反对王安石的新法,首先是新法内容有国家充当敛财机器,另外,很多人都看到,王安石重用的都是一群被君子们看不起的小人。或者说,王安石通过变法,让一群没有道德的小人登上了政治舞台。

当然,这怪不得王安石。前面我们说过,王安石得罪士大夫阶层一个最突出的地方就是,他把科举制几乎给连窝端了。很多读书人读了半辈子书,你现在说,你的这些其实是课外阅读,任是谁,都必然要强烈反对。北宋时期,做官的都是从科举考试里来的。那些做大官的学生无数,亲戚无数,科举制一改,当官的当然不乐意。试想,你把人家饭碗给砸了,人家还会支持你变法?

所以,王安石根本招不到在朝廷中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他只能从拥护变法的低级官员甚至“白丁”(没有官职的地主分子)中提拔大批改革成员,安排到中央政府的各个中央部门。这些人里头,有的是真能干,改革决心奇大;不过有的却是为升官。很多人从来没有进入过上流社会,突然一跃而成为高级官员,情不自禁的得意忘形。那些反对新法的人往往称这些人为政治暴发户,对于暴发户,自然没有人喜欢。

中国人一向贬人很含蓄,对王安石和手下的虾兵蟹将贬低起来,也是幽默、形象的多。据说有一次,宋神宗举行晚会,其中有个节目是小品。一个滑稽演员骑头道具毛驴,晃晃悠悠的在舞台上走向“大殿”,正要上台阶时,被一位武士拦住。武士说,你的驴不能上。这位演员故作傻笑,“莫怪,莫怪,我还以为有脚的都能上呢。”

当时在场的改革派,王安石、吕惠卿、曾布和许多在从前无法进入中央的官场暴发户都在,大家都是聪明人,听得出里面的意思。

王安石的手下真都是官场暴发户,或者说,真的是正人君子们贬低的那样有脚的就能上?

把改革派的中坚分子吕惠卿和章惇、曾布等人放在一边,来看看王安石所使用的其他人的德行!

北宋后期最惹人注目,咬牙切齿的政治人物非蔡京莫属。蔡京是靠了弟弟蔡卞挤入官场,直到宋徽宗时期一步登天的。而蔡卞正是改革派的一员,还是王安石的女婿兼学生。蔡卞十三岁就考中进士,可谓春风得意,又因为在文学上与王安石颇多相同之处,所以很得王安石的欢心。

不过,蔡卞的智商和情商都极高。他知道王安石手下的牛人多得是,如果想要得到更好的位置,必须要出绝招。于是,他千方百计娶了王安石的小女儿做了老婆。据说这个王小姐脾气不太好,蔡卞那是俯首帖耳,毕恭毕敬。每次开会之前,蔡卞都要跟王氏商量,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有人就笑话蔡卞,蔡大人的话肯定是您夫人(王氏)的意思吧。有人还取笑蔡卞:“您有今天的官位,都是夫人裙带!”后来,就有人称蔡卞为“裙带官”。

这个名号当然很不好听,所以,蔡卞的治世才华和高尚的道德就被一笔抹杀,留给反对派的只有“裙带官”这个称呼。

曾写过《势胜学》的薛居正是东京土著,作为首都人民,天生就有优越感。但老薛可不是靠长安土著这样优越感过活的,他是个极会算账的经理人。王安石新法初期,薛居正就从地方上跑回东京城,尽心尽力为王安石鞍前马后。老薛后来被那些道德持有者抨击为“最以敛财为能事”。

王广渊,在前面我们提到过。正是他让王安石坚决的开始推行青苗法。所以,很多反变法人士恨不得这人立即升天。吕嘉问,更不用说,因为被当时最大的家族吕氏家族掌门人吕公弼称为“家贼”,名声肯定好不到哪去。

唐炯当年列王安石十大罪状时,提到“张商英是王安石的狗”。这个张商英在道德君子那里,名声更是差。张商英是四川人,日诵千言,过目不忘。王安石新法开始不久,章惇把张商英推荐给了王安石。据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张商英为了升官,真是丢人现眼到一定的境地了。

有一次,章惇对那些改革派的人训话:“如今的读书人,刚读了几年书,就想当大官,就好比刚出道的小妓女,人人都想马上当‘行首’(上等妓女)。”张商英赶紧说:“那像我这样的,虽然不能当行首,但不至于当个卖肉货,应该能当个艺妓吧。”一句话逗得章惇乐不可支。很快,张商英就被升了官。

实际上,张商英真正的官场发迹是在王安石罢相之后。张商英在王安石主政时并没有受到重用。道德持有者们臭骂张商英,全是因为后来张商英当宰相后,总为变法派的人翻案。

变法派的另一位中坚分子叫邓绾,四川成都人,才华横溢,理想远大。但官运很不亨通,四十多岁还在宁州(甘肃宁县)做县长。王安石变法的消息传到甘肃时,邓绾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专门给宋神宗写奏书,每一篇都赞扬新法如何如何好,颂扬宋神宗如何如何神明,神明到尧舜得到了伊尹,千载难逢,古今无二。

邓绾这招叫烧冷灶,当时责骂新法的人特别多。邓绾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也可看作是人生最大的一场赌博。结果他赌赢了。宋神宗和王安石发现真有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才,赶紧叫他进京。神宗和王安石和邓绾这么一聊,结果发现这小老头子的确有想法,有干才。

领导召见完毕,按照领导喜欢装猪的习惯,宋神宗和王安石让邓绾回到旅馆等消息。邓绾非常得意,胸有成竹。可几天后,有小道消息传来,邓绾被任命为宁州州长。他的同乡都来祝贺,老邓却很不高兴,说,“老子进了东京,就没打算回去。”同乡们说:“你小子还不知足,当州长已经是连升几级了,你还不知足,到底想要什么!”

邓绾说:“至少也得让我留在朝廷的机要部门吧。”

同乡们都嘲笑起来,谁知第二天,任命宣布下来,果然叫邓绾担任皇帝秘书。同乡们真是羡慕嫉妒恨,又笑又骂。

邓绾很潇洒的一挥手,“笑骂随便你们,反正好官我是当上了。”

像邓绾这样借着改革的势头而官运亨通的人并不在少数。当时很多下层官员都敏锐的意识到,只要傍上改革这棵大树,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苏州有个叫余中的进士,口口声声支持新法,并且声称为了新法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进入教育部当官后,很快就贪污起来。搞得反变法派又多了一次攻击变法派的借口。

众所周知,权势人物的周围总会有溜须拍马的人,无论权势人物是忠是奸。因为权势人物就像是一坨屎,总能吸引苍蝇过来。王安石当然也不例外。

当时的朝廷形势,王安石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下面的人呼吸即祸福。所以,拍王安石的人如过江之鲫。

熙宁六年(1073年)的进士范镗知道王安石喜欢别人夸奖他的儿子王雱。于是就写了一首诗献给王安石,诗里说,王氏父子的文章能与孔圣人相匹敌,他们的政治功绩胜过了周公。王安石这下被拍到点子上,很受用。就给范镗加官。

出身于官宦世家的程师孟在地方上多有政绩,王安石变法后,程师孟因为谄媚新法有术,被召入东京,担任京官。

当很多人都在不留余地,没有底线的谄媚王安石时,程师孟曲径通幽的把王安石谄媚个新欢怒放。有一次,程师孟对王安石说:“先生的文章天下第一,我有幸能与先生同时活在世上,想请先生替我写篇墓志铭,也好让我的名字借先生的光永垂不朽。”王安石看到程师孟渴望的眼神,就很关心的问:“你老爹都有哪些经历啊?”王安石以为程师孟是给他老爹写墓志铭。

可程师孟的回答却是:“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为父亲,我是怕自己死后得不到先生的亲笔杰作而到地下都悔恨啊。”王安石毕竟还算头脑清醒,没有答应这一可笑的要求。不过,很为程师孟这一谄媚妙招而感到欣慰。这件事还有下文。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死后,有个叫张安国的披麻戴孝,在王雱的灵柩前哭的死去活来,口吐鲜血,对王安石说:“您没有儿子,我愿意死后投生到您家,以为您的后代。”当时,京城把这件事当作是百年难遇的笑话。并且和程师孟的事合在一起编成歌谣:“程师孟生求速死,张安国死愿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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