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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罗振玉:“立言”之不朽的破灭(3)

罗振玉回到王国维处后,两人决定去紫禁城旁的御沟内自尽,经众人劝阻才没有跳进去。再次回到王家后,罗振玉突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急忙请来医生救治,医生看后认为是心气暴伤所致。

第二天,罗振玉能看见东西了,又跑去跟鹿钟麟谈判,希望能谈出个他认为是理想的结果来。

但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因为两人的想法就不一样。鹿钟麟认为,溥仪是一条辫子,留着他在紫禁城历史耻辱;罗振玉却认为,鹿钟麟和冯玉祥的做法简直是灭绝人性,不仁道。

事实上,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冯玉祥驱逐溥仪的做法都是不对的。这位冯将军完全是出于私人目的(他无法取得更多的军阀支持其在北京的掌政,才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以转移矛盾的),不过,对于诸多军阀而言,溥仪的存在的确是他们的一块心病。因为每一个军阀背后都有帝国主义的支持,他们之间都在用溥仪这个棋子在走反对他们对手的路。

罗振玉百般周旋,始终得不到最圆满的结果,就与其他几个有识之士劝溥仪出逃,逃到天津日本人的管辖范围内,依靠日本人卷土重来。

罗振玉与日本人的关系是相当好的,他在日本呆了那么多年,并不只是在搞学术,白吃饭。日本人对这位中国人一向持以赏识态度,罗振玉不仅仅是个学问家,而且在政治上的诸多观点也能让日本人满意。比如他提出让日本人照顾溥仪,重新建立一个大清,就使得日本人心花怒放。

不过,溥仪的出逃,罗振于由于种种原因而没有参加“护驾”行动,这当然是让他非常难过的一件事,不过,他并不计较这一次的得失,而是把眼光放得很长远,同时,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为溥仪设计好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这份计划的可操作性其实很难,他仍旧是希望溥仪能在日本人的帮助下,让日本人施压给北京军阀,让溥仪重新回到北京。

但后来的事实却一再证明,溥仪既然被赶出去了就不可能回来了。各个军阀都是这样想,没有任何一个军阀还费尽气力地为一个早已经完蛋的皇帝做事。

罗振玉虽然后来跟到天津,并一直想给溥仪留下特别好的印象,但溥仪始终没有给罗振玉这个机会。个中原因当然是罗振玉的对手郑孝胥从中作梗。二人在对待溥仪这个随便可以摇晃的木头上的态度,可以看作是一己之私的党争。

其实,用溥仪的话来讲,罗郑二人在大方向是一致的,那就是希望取得日本人的支持而重新建立一个朝廷。但郑与日本人的关系非常不错,罗也不差。大概是为了争功,所以两人在溥仪面前总会做出中伤对方的举动。

罗振玉很为难,他已经很老了,但始终不知道“立功”这条路可以走多远,甚至有时候,他突然想,这条路是否能走得通。

王国维一直不这样想,因为他这样的一直就具备了苦大仇深的知识分子,并且始终在政治上是个白痴的品质外,无缘于勾心斗角的游戏。他把自己对大清的忠贞表现在了文化上。

早在在1924年秋,清华大学拟参照宋、元以来书院制度创办国学研究院,由校长曹云祥出面,因北京大学教授胡适的邀请,请王国维出任院长,但王国维认为这是民国的东西,婉辞以谢。

1925年2月,胡适找到溥仪,溥仪出面下“诏”给王国维,他这才接受了清华学校国学研究院教授之聘。

这年的4月17日,王国维全家迁居清华园,但不就院长而专任教授,亦称导师。在清华任导师期间,王国维将《说文》、《尚书》、《仪礼》等古典书籍讲授给学生们,同时又写了一本《古史新证》。虽然接受了清华大学的邀请,但王国维始终没有将垂于脑后的清朝辫子剪去。

同年8月,王国维到天津为罗振玉庆祝六十大寿,他的贺诗从两人相交开始,直到最近的天津聚会,王国维以清晰的思路写出了他们共同的政治理想和感情,以及他们一起走过的艰险途程。

该年的11月13日,溥仪的“皇后”婉容生日,众多遗老按照约定需联名之“进奉”,王国维当时询问其个人名下“共派若干”,以便照付。

由此可以看出,这位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学生不但在学术上跟自己是同路,就是在对待溥仪的态度上也属于同道中人。

不过,罗振玉恐怕永远也想不到的是,已很快就要入土的两个多年知交居然会一拍两散。而起因却又是那么的荒唐。

肮脏身后名,拜谁赐

一切事情应该从1927年6月1日那天说起,这一天,在清华研究院工作的王国维主持了一个小小的活动,吃饭的时候,丝毫没有异样,跟大家所谈的事情都是关于学术上的。偶尔有人谈到了政治,就是当时北伐军胜利在望,北洋军阀失败指日可待了。

王国维对这些情况当然很了解,因为他和罗振玉以及一些前清遗老其实把希望都放在北洋军阀身上。或者说,退而求其次来讲,他们即使不对北洋军阀抱有希望,但绝对对北伐军很是失望。因为任何人都知道,只要北伐军胜利,那么,一向主张革命到底的北伐军就不可能给溥仪任何翻身的机会。等于说,当前的形势已经注定了,清朝永远地不会再回来了。

6月2日上午8时,王国维早早地来到学校,坐了一会后,他看着窗外,愣了许久。9时许,他忽向别人借了5元钱,然后出清华,雇车往颐和园,购票入内,慢慢地走到排云殿西鱼藻轩前,立在那里,看着水,然后是拿出一支烟,又是慢慢地吸。

烟吸完后,他把烟屁放到脚下,踩灭,然后纵身一跳,投湖而去了。

事情发生时,过往人等先是一惊,等反应过来跳进湖里将他捞起时,王国维已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一切。人们从他衣袋中找到了他留给三子贞明的遗书:“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即行槁葬于清华莹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寅恪)、吴(宓)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

王国维逝世的当天,他的姨甥、清华研究院助教赵万里就给在天津的罗振玉发了电报:“师于今晨在颐和园自沉,乞代奏。”

罗振玉看完电报后,险些没有晕倒,随即放声大哭,无法止住。当天,他就想亲身赶往北京吊丧,但是,他的家人坚决不让,“恐彼来此有所感或有他变,故不肯放他来京”。

罗振玉只好派他的儿子于6月4日赴京吊丧。

罗振玉当然不会闲着,他命其第四子罗福葆仿王国维的笔迹写下了一份“遗折”,“折”中说:“臣王国维跪奏,为报国有心,回天无力,敬陈将死之言,仰祈圣鉴事。窃臣猥以凡劣,遇蒙圣恩。经甲子奇变,不能建一谋、画一策,以纾皇上之忧危,虚生至今,可耻可丑!迩者赤化将成,神洲荒翳。当苍生倒悬之日,正拨乱反正之机。而自揣才力庸愚,断不能有所匡佐。而二十年来,士气消沉,历更事变,竟无一死之人,臣所深痛,一洒此耻,此则臣之所能,谨于本日自湛清池。伏愿我皇上日思辛亥、丁巳、甲子之耻,潜心圣学,力戒晏安……请奋乾断,去危即安,并愿行在诸臣,以宋明南渡为殷鉴。波彼此之见,弃小嫌而尊大义,一德同心,以拱宸极,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迫切上陈,伏乞圣鉴,谨奏。宣统十九年五月初三日。”他对此并不隐讳,其外孙刘蕙孙回忆说:“1929年我在旅顺,雪堂先生对我说起他和静安的友谊,最后说:‘他最后觉得对我不起,欲以一死报知己。我也觉得那件事不免粗暴,对他不起。但死者不能复生,只好为他弄个谥法。遗折是我替他做的。’”

然后,他将王国维之死据情“上奏”溥仪,溥仪看过“遗折”后大受感动,立即与陈宝琛等师傅们商议,发出一道“上谕”:“南书房行走五品衔王国维,学问博通,躬行廉谨,由诸生经朕特加拔擢,供职南斋。因值播迁,留京讲学。尚不时来津召对,依恋出于至诚。遽览遗章,竟自沉渊而逝。孤忠耿耿,深恻朕怀。著加恩予谥忠悫。派贝子溥即日前往奠。赏给陀罗经被,并赏银贰千圆治丧,由留京办事处发给,以示朕悯惜贞臣之至意。钦此。”

事实上,这道“遗折”在当时就被许多人认为是假的了。罗振玉为什么要伪造这样一份遗折,是他几年前跟王国维关系破裂有很大关系。

罗振玉的后人在回忆他做这件事时,这样写道:“祖父和王先生效忠清朝的信念至死不渝,这一点是共同的,并不为家庭嫌隙而有所动摇。所以祖父一看到王先生临终遗嘱而痛感愧对死友,在王先生一死明志,并没有‘希冀饰终恩泽’的动机,而祖父却迫不及待地代递遗折。祖父一接到投湖消息,又看到‘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事变,义无再辱’十六字的遗嘱,才痛感挚友不忘旧情,而自己反不能捐弃小嫌,万分愧对,急急忙忙代作了一份遗折呈给溥仪,这份遗折虽未留稿,内容可以估计到,一定是希望溥仪毋忘在莒,近贤远佞。在祖父认为死者的心事他是明白的,代递遗折,尽后死之责,心安理得,所以丝毫没有想到会有人责备他‘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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