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上,程语意外发现了白李的身影。他右脚一点一点,在操场上正和几个同学嬉闹。
“白李,快回班级自习,这节体育课你不用上了。”
“小程老师,求求你了,整天憋在班级里会闷死我的!”
“可你的脚不能参加课堂活动——”
“向毛主席保证,我就在一旁看热闹,绝不打扰别人!”
这个淘小子皮得很,她拿他也没办法,索性由他。
这节课前半部分内容是练习掷实心球,后半部分是进行圈篮球游戏。同学们掷实心球时,白李尚能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到小伙伴们分成两组开始圈篮球游戏时,他则在场地外兴奋得一蹦一跳,不停地大声加油,或是埋怨丢球的同学笨。后来,干脆蹦进场地加入游戏中,全然不顾程语的提醒。
中午,程语刚走进食堂,就看见英语组的小田老师正和白洁面对面凑在一起开心地说着什么。小田去年才毕业,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她打完饭菜转过身,白洁刚好抬起头,微笑着喊她:“小程老师,来,这边坐!”
想起上午体育课上白李的表现,程语端着托盘走过去,坐到白洁身边,问她:“白李呢,怎么没来吃饭?”
“他呀,准是又跑到校外吃汉堡去了!”白洁无奈地摇摇头。
“我课上,他不肯呆在班级,玩了一会儿篮球。”程语向白洁解释。
“这小子,回头我收拾他。”
“白老师,你先生是不是姓李呀!”这时,小田老师插话。
“你怎么这么聪明啊!”白洁笑对小田。
“太明显了,孩子随你姓,又叫白李,显然是为了避大诗人李白的讳了!”小田得意地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那你的孩子将来是不是得叫田丁了!”
“姐姐,你好坏——”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程语听得一头雾水。白洁凑到程语耳边,小声向她揭穿谜底:“小田看上的眼镜帅哥姓丁,叫丁若林!”
程语一下静默,丁若林三个字仿佛一剂镇定药,顷刻间消灭了她所有的行动能力和语言热情。
“程语姐,听说你跟丁若林老师是师大校友,支几招呗,我怎么能把他拿下——”一脸花痴状的小田轻触了一下呆若木鸡状的程语。
程语勉强冲小田笑笑,垂下头,言不由衷地说:“我跟他不是同届的——”
“听说他是海归哦,是不是大学时就是学霸?”小田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是外语系学生会主席,也是学校英语协会会长。”说完这些,程语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有关他的一切她记得如此清楚。
“哇,好厉害呀!”小田眼里已满是崇拜。
这时,白洁突然停止咀嚼,眼光怪异地看着小田身后,轻轻用手碰触了一下正埋头吃饭的程语。程语抬头,发现丁若林已端着托盘走到小田身后。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看了看小田旁边程语对面的位置,微笑着问。
丁若林话一出口,程语和小田全都一愣。尤其是小田,发现站在她旁边的丁若林时,脸一下红了,刚才的口若悬河跑到了爪哇国,立马扭捏起来。
“当然可以了,快请坐!”最后还是白洁开口。
“我叫丁若林,是英语组新来的老师。”丁若林礼貌地向白洁自我介绍。
“白洁,教信息技术的。”白洁亦冲他点点头。
“白老师好!我跟田老师一个办公室,程语老师是我校友。”丁若林接着解释了一句,试图给出他坐到这张桌前的理由。
“刚才听小田老师说了。”白洁瞄了小田一眼,笑笑。
自从丁若林坐到对面,程语顿感味同嚼蜡,她尽量埋下头,每一口饭菜下咽都很艰涩。
“小程老师。”过了几分钟,白洁再次轻触了一下程语,看了看她面前的托盘,“吃完了吧,走,陪姐去学校对面书店逛逛。”
程语放下筷子,起身跟白洁走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白洁回身看了一眼拘谨地坐在丁若林身边的小田,掩着嘴偷笑。
晚上下班前,程语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狐疑着接起来,听筒里传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您好,陆太太,我是陆总司机小王,在学校对面等您。黑色路虎车,车牌号×××。”
程语这才想起早上陆展奇说过司机会来接她。面对一夜间突如其来的殷勤,她有点不太习惯。故意在办公室磨蹭了好一会儿,等到同事们都走差不多了,她才走出教学楼。毕竟被陆展奇雪藏了太久,学校里有关她白富美、阔太的传闻刚刚平息,她可不想众目睽睽之下落人口实。
走出校门,看到那辆路虎揽胜远远停在学校对面,她松了口气,好在小王没有开那辆宾利,否则不知又要吸引多少眼球。她快步穿过马路,走过去。
发现程语走过来,一直密切注意校门口方向的小王赶紧机灵地跳下车,毕恭毕敬迎上去,试探着问:“您是陆太太吧!”
程语确认了一下车牌号,淡笑着点头:“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没事儿——”
程语的话令小王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刚才等待过程中他就猜到陆太太会是个美女,可阳光漂亮的程语走过来,他还是眼前一亮,急忙拉开后座车门。
程语抬步刚要上车,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小程老师,您今天怎么没开‘白马’呀?”
白李背着书包,跟在白洁身旁一蹦一跳地走过来。白李嘴里的“白马”意指程语那辆白色宝马车。她跟陆展奇一结婚,他就板着脸丢给她一串车钥匙,并逼着她每天练车。
刚到二十二小工作时,有一回下班碰到白洁拉着白李冒雨等出租,便停下车子,热情招呼她们上车,拐了很远一段路把她们送回家。自此,白李记住了她的白色宝马,并简称为白马。每次在课堂上淘气,她一管束他,白李就会跟她调皮:“老师,把你的‘白马’送给我,我就听话!”
程语望着她们母子俩笑了笑,语气轻快地对白李说:“昨天我忘了加油,‘白马’罢工了!”
“哦,原来老师也这么马虎呀!”白李冲她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你就皮吧!”白洁无奈的白了他一眼。
“上车吧,顺路送你们一程。”程语指了指打开的车门。
“方便吗!”白洁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王。
“小王师傅,麻烦你先送一趟我同事和学生,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太太!”
小王边满脸笑容地坐进驾驶室边想,陆太太可真是个随和的人。
见有车可坐,白李早开心得欢呼起来。白洁道了声谢,拉着白李上车,和程语一起坐在后排。
“小程老师,你结婚多久了?”
想起刚才小王喊她太太,白洁有些好奇。她可是学校里的消息灵通人士,却从未听人说起过程语的婚姻情况。
“两年了。”
“哦?我记得你刚上班两年啊!”
“我一毕业就结婚了。”
“……”
惯性使然,程语仍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白洁显然看出了她的敷衍,识趣地岔开了话题。
“你那个姓丁的校友杀伤力真强,小田老师下午跑我办公室,兴奋地叨叨了好一阵!”
程语沉默了几秒,淡淡地说:“大学时他就很受关注。”
“哦,一猜就是,学业出色,是系学生会主席,父亲还是市里某局局长,虽然已经退休,但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程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没想到丁若林刚来学校这么几天,个人信息就广为人知。要知道二十二小很少老师是师大毕业的。师大毕业生很多到一些高校就业,最不济也能进入一些中学当老师。当年她若不是嫁给陆展奇,回到A县至少也能进一所不错的中学任教。
“小田有个高中同学也是师大外语系的,当然比丁老师低好几届,据说费了好大劲儿才帮她挖到这些内幕。”白洁又开始啪啦啪啦起来。“你说丁老师那么优秀,还是海归,家里又有人脉,怎么会到咱们学校当老师……”
“……”
白洁说的这些,程语报之以沉默。
陆展奇不在家,晚饭简单多了。饭后,她花了两个多小时整理房间。直到楼上楼下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她才满意地倒进沙发里休息。
几乎每隔两三天她就要进行一次这样的大清理,潜意识里,她不喜欢自己家里有个外人走来走去,所以拒绝了陆展奇留下张阿姨帮忙的提议。由于他严格控制她的社交活动,除了上班,她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里,做家务也是她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看看外面天空暗下来,她关掉一楼的灯,到二楼书房书柜里翻找那本前几天网购回来的小说。书柜里的书大多是陆展奇的,很多是英文版。程语的几十本书可怜巴巴地摆在书柜一角,作为一名体育特长生,上学时她就不爱看书。
喜欢运动,爱玩爱笑才是她的本性,捧本书多愁善感装淑女,至今她也做不来。不过今天做了两个多小时家务,她有点累,才没进一楼的健身房,准备拿本书到卧室里催眠一下。
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本小说,封面绘图就很小言,一对帅男靓女牵着手深情对视。打开封面看了几眼,作者文笔似乎不错,她产生了一丝看下去的冲动,随手翻了翻发现书页里竟然没有书签。这店主也太抠了吧,连书签也不送。她心里默念了一句,开始动手找书签。翻了两三本书,里面竟然都没有书签。看来自己真是太长时间没看书了,她心里暗汗了一下下。
放到书柜最里面一本有些泛黄的笔记本闯进她视线,她小心翼翼拿起那个笔记本,封皮上画着一只大张着嘴笑,表情诙谐的兔子。这个本子一下复苏了她的记忆。
7岁那年,程天明为鼓励即将上学的程语好好学习,把这个本子送给女儿作为入学礼物。也是她收到来自父亲的最后一份礼物。因为还没等她开学,父亲就出车祸去逝了。这个本子被她珍存起来,十多年来没舍得在上面写一个字,一直带在身边。
她摩挲着硬壳封面上那只可爱的兔子,眼睛有些模糊,记得父亲把本子放到她手上时,说过希望她永远做一个象这只兔子一样快乐的人。只是言犹在耳,斯人已逝。那个深爱她的男人并没有机会亲眼见证她的成长!
好半天,程语回过神来,心想今天自己怎么了,还没看小言呢,就开始多愁善感了。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本子,上面并没有浮尘,那些黄色只是时间的烙印。突然,一张绿色票子从本子里飘落到地板上。她俯身拾起,是一张一美元,正面空白处铅笔痕迹已经很淡,但仍能看出字母JM的字样。
望着手里这张八成新的纸币,她眼里现出一丝温暖,也不知这张纸币的原主人在哪里,现在多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可笑的是,很长时间,她都以为JM是纸币上印的那个外国老头的名字。长大后她才知道,纸币上那个人叫乔治华盛顿,是美国的国父。也难怪,收到这张“外国钱”时,她才7岁,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美元。她把笔记本放回原位,把那张美元夹进那本小说,转身走向主卧室。
窝到床上前,她想起刚才收拾房间,往壁柜里放昨天那个装着生日礼物的购物袋时,似乎有点异样,便到壁柜里找出那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东西明显被翻动过,那盒男士围裙还在,而那盒Gucci领带已被拆开,里面空空如也。
程语脑袋瞬间短路。
他拿走了她送的生日礼物!对于她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可以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相媲美的重大发现。那是她精心挑选的一条漂亮的浅蓝色领带。以往,她也给他买过一些小礼物,可他从来都看不上眼,可这次,他竟然打着她送的领带去了美国!
坐到床上,程语抑制不住兴奋,拿起手机飞快地给陆展奇发了一条短信。虽然知道他现在正在飞机上,可她还是把手机放到旁边,翻开那本用美元作书签的小说,边看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