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方志诚去看了周远山。
周远山对他的到来感到吃惊，穿着病号服的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发他的现任老婆出去。女人对方志诚的身份很好奇，从病床到房门很小的一段距离，频频回头。
方志诚扫了她一眼，记下了大致长相。
很普通的女人，外表不及周宁妈妈。
门关上后，周远山请他坐下：“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宁宁叫你过来的。”
方志诚如实转告：“她不知道我来。”
“这样啊！”周远山的眸色暗淡下来，稍纵即逝，他打起精神说：“我只知道你是宁宁的男朋友，其他情况并不清楚。”
方志诚说：“我姓方，叫我小方就行。”
周远山淡淡应声，“好，好。”
方志诚时间不多，几句客套话后进入正题：“周宁嘴上说不管你，心里还是惦记你的，这两天她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不予评论周远山过去的种种，方志诚只讲实情：“周宁参加工作也没有几年，工资不高，每月除去租房子和各种日常开销剩下的也没多少，你要的五万块她真拿不出。”
周远山垂下头去，没了脸面，知道自己为难了女儿。
方志诚说：“你这次的手术费都由我来承担。”
周远山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志诚，会意过来后连说：“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已经收了小宋的钱，不能再拿你的钱。”
方志诚说：“我是周宁的男朋友。”
收了女儿前男友的钱，周远山心里惭愧。
方志诚说：“他一共给了你多少钱，我替你还了。”
周远山开口，底气不足：“除去住院押金又格外给了点，加起来一共有六万块。小方啊，让我说点什么好呢，我对不住你和宁宁啊！都是我不好，可我也没有办法啊！”
方志诚打断他：“什么也不用说，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其他的不用多想。”
方志诚填写了同城快递，六万元支票装在信封里。六万块钱对周宁来说不是小数目，对他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下午上班前准时赶回医院。办公室门开着，乔桥趴在办公桌前摆弄着什么，听见他的脚步声，紧张回头，站直身体，手藏在背后，嘿嘿地笑。“领导，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方志诚心情不佳，懒得说话，脱下外套挂好。
乔桥瞄了眼电脑旁边的虹之玉，说：“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说着一溜烟出了领导办公室。
方志诚换上白大褂坐到电脑跟前，两手抹了一把脸，放下时十指交叉垫在下颌下，目光投向小盆景。珠圆玉润的虹之玉长势良好，肉嘟嘟粉粉红红的小脑袋上挂着晶莹水珠，在暖阳照耀下泛着光华。
爱情就像养花一样，松土浇水施肥防虫，细心培育才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虹之玉主干上少了一片叶子，伤口新鲜，渗出细密水珠，刚刚被掰下去的样子。
神外大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护士接电话，放下后喊：“乔桥，主任叫你过去。”捂着听筒，小声说：“小心点，好像很不高兴。”
乔桥眼前发黑，瞧着手心里肉嘟嘟粉乎乎的小叶片欲哭无泪。
听别人说景天科植物插叶也能养活，就顺手揪下一片试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主任，饶命，我错了。
周宁为周远山的事情头疼不已。给他拿钱看病，轻易原谅他抛妻弃女的行为，心有不甘，可又不忍心看他病下去，让他等死。她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做好，要是不知道周远山发生的事该多好。让他自生自灭，生死由天定，就算将来有一天听到他不在世的消息，顶多会难过伤心一阵子。
分别这么多年，亲情被消磨的厉害，除了痛恨，没有其他念想。
周宁吃完午饭从公司出来。方大医生今晚值班，临吃午饭前有交代，晚上要她去他那吃。她受伤这段日子不是在饭店订餐，就是喝他煮的没有味道的汤，早腻味了。手臂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她说自己可以做饭给他吃。
等公车的功夫，她掏出大衣兜里的电话，按出了陈小佳的号码。
电波的另一端，陈小佳刚挤进商场，准备血拼一番，手机凑到耳边大声说：“嗨，亲爱的，想我了吗？”
听筒很吵，周宁拧了拧眉，“你在哪里呢？”
“跟同事逛商场呀！年关大促销，好多牌子都打折，不来买几件吗？”
“忙，没时间去。”
“哦，那太可惜了。”陈小佳问：“找我有事？”
周宁想提借钱的事，吭哧了半天没说出来，陈小佳着急了：“没事我先挂了，不然我看中的大衣要被别人买走了。”
公车站，周宁把电话揣进大衣兜里，拉高毛衣领子，鞋子在雪地上踩踩蹭蹭，感觉很累。
超市的人不多，周宁推着购物车选购食材，方志诚点了酸菜炒粉，五花肉炒土豆片，特意叮嘱五花肉土豆片里放一点郫县豆瓣酱。
当时她说：“你胃不好不能吃辣的。”
他并不在意：“少放点借味。”
选完晚饭食材后周宁看了下手机，时间还有富余，推着车去休闲区买些饼干零食。
高高的货架子旁，一对父女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有着婴儿肥的小女生怀抱着几袋薯片，她的父亲说：“薯片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女儿耍赖撒娇：“好爸爸，这几个口味我都想吃。”
父亲皱眉：“只能买两袋，多了不行。”
女儿噘嘴，瞪眼睛。
这个时候父亲要是强制命令她把薯片放回去，她会听话放回去，但也会哭，会委屈，不理解父亲的苦心。
那位年轻的父亲弯下腰对女儿讲：“爸爸告诉你，薯片没营养，吃了对身体不好，影响食欲，对皮肤也不好，我们宝贝脸蛋这么漂亮，要是吃丑了怎么办？会有一帮臭男生追着你说小胖猪丑丫头……”
女儿好像被说动了，抱着薯片的手臂有松开的迹象……
父亲的声音还在继续，周宁选好饼干从他们身边走过。
年龄小的时候，每次看到别的同学有父亲来接放学，陪着玩什么的，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大一点了，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也就无所谓了。
如今看到这对父女，周宁心生感慨，小时候都没享受过父爱，长大了还要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合情合理吗？
也许太过计较个人得失，就体现不出亲情的不同之处了。
周宁从超市出来，仰望星空，长庚星指明了回家的路。
博爱医院。
方志诚坐在办公桌前，长指在键盘上飞舞。
周宁敲敲门进来。
方志诚抬眼看是她，放下手中的工作，从椅子上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保温箱，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冷吗？”
周宁说：“风冷，吹的脸疼。”
温暖干燥的大手捂上了冰凉的脸颊。
饭菜从保温盒子取出来，一一摆好，按照上级领导指示，周宁带了自己的碗筷，两人一起吃。
东北人爱吃酸菜，与瘦肉粉条一起炒出来的酸菜炒粉是道味美下饭菜。周宁心里有事，筷子一粒一粒夹着饭，吃的慢。
方志诚嚼着美味食物说：“吃辣的还不下饭吗？”
周宁抬眼看他，又看了看饭盒里五花肉土豆片，郫县豆瓣酱的颜色引人食欲。“因为我爱吃辣的才让放酱的吗？”
方志诚往嘴里送菜，点头。
周宁夹了块土豆片放进嘴里，滋味不错，就是提不起食欲来。她了他一眼，心里有想跟他借钱的想法，看他吃的挺香，为了不影响他的食欲，决定吃完饭在说。
方志诚低头吃饭，问：“怎样才能让你大口吃饭呢？”
“嗯？”周宁放慢进食速度看向他。
“你爸的医药费我给出了，这回能好好吃饭吗？”方志诚眼睛盯着美味的菜肴，筷子往嘴里送饭，不经意间说出非常有重量的话来，在周宁心中投下炸弹，炸得她心潮澎湃，几粒米含在嘴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米饭被硬生生吞下去，周宁说：“你要给我爸拿手术费吗？”
方志诚抬眼看她，放下筷子说：“钱已经给他了，手术时间是后天。”
周宁抿着小嘴，鼻头酸酸的，“本我来在犹豫跟你借钱，又不好意思说，没想到你已经把钱给他了。”
“这么见外。”方志诚在心里补充：人都是我的了。“以后有什么事跟我商量，别憋在心里。”
周宁抿着唇，腾地从座椅上起来，站到他跟前，搂住他的脖子，连撒娇带扮可爱装可怜，“方志诚，你对我真好！”她在他脸上亲，发出啵啵的响声。
方志诚吃饱了，喝了点水漱口。
周宁坐到他怀里，两手勾着他的脖子说：“这钱就当你借我的，我有了钱会慢慢还你。”
“你有钱？”方志诚问。
周宁不吭声。
方志诚说：“没钱还说大话。”
周宁哼声：“我一下子拿不出，慢慢还，结婚之前怎么也还清了。”
“那要等到哪年？”
“那就结完婚以后慢慢还。”周宁认为自己的注意不错，在他怀里呵呵地笑起来。
见她笑，他心情好。
想到那晚她对周远山说的话，方志诚笑容冷却，严肃几分，“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他比我优秀，与他在一起，你的人生才是完美无憾的，跟我在一起只是委曲求全，不得已而为之。”
“谁呀？”周宁压根没往宋易扬身上联想，见方志诚不说话，脑子开窍，明白什么意思了。
她将脸贴在他胸口，说：“我是被我爸给气的，那也是我跟宋易扬分手时的最初心情，我也知道他妈妈是拿着我爸跟别的女人的事情当借口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出轨不光彩的事情真的间接影响到了我，让我特别缺乏安全感。我跟宋易扬好的时候他对我不错，可我却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我想要的很简单，他却给不了。同样，他想要的，我也付出不了。
现在想想，也许是爱的不够深吧，才不会心甘情愿为彼此付出。要是我们两个勉强在一起的话，那才是人生有憾。而你不一样，你让我有安全感，可以给我想要的生活，能满足我的心愿。”
“方医生。”周宁叫他，声音甜软。
“嗯。”
“别让我当着面夸你，我会不好意思的。”
好像会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他吧。
方志诚低头吻了她的额头。
隔断窗子上半部分是磨砂玻璃，路过的护士看到举止亲昵的两人，抿唇偷笑。
严肃硬汉也有柔情的一面。
方志诚余光瞟到人影，对怀里的女人说：“没怎吃饭，膘涨了不少，这么沉，压得腿疼。”
女人不喜欢被人说胖，周宁直起身子说：“我才多重，你压我时，我都没说你沉。”
方志诚挑眼看她，周宁按住了自己的嘴唇，离开他的大腿，坐到对面，拿起筷子大口往嘴里送饭，食欲大增。
方志诚看着低头填鸭似的人，说：“明天晚上我回去。”
“我知道啊！”周宁抬头对上方志诚灼热目光，会意什么，笑起来，“那我家等你。”
夜晚的C城寒风凛凛。
宋易扬应酬完回到公司已经很晚了。最近，他对宋家越来越厌倦，越来越不愿回到那个看似美轮美奂实则毫无温度的家。
他坐在椅子上，长腿搭在桌沿，发了会儿呆。
办公桌上的快递信封进入视线，宋易扬倾身伸长手臂捞过来。快递上写着他的名字，字迹苍劲有力，出自男人之手。
寄件人只写了姓氏：方。
宋易扬皱了皱媚，拆信刀划开信封，倒空，一张支票从中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