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在手中,暮封雪的心境,即便做不到完全的波澜不惊,但却也因此而变得平静淡漠。
这种心境的获取,除了大砍刀“弑”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无形魔力影响着暮封雪的心境之外;还有暮封雪这些年来,从数百次的弑师过程之中,强迫和锻炼出来的成果。
人,在无力改变环境的时候,总是会本能的去适应环境——哪怕这种对环境的适应,是因为逼迫而起。
对于那阴护法挑衅多于调侃的话语,暮封雪没有再去理会。因为,诚如他所言,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且深知阴护法秉性的暮封雪,从来都没有也不会轻视阴护法的话。因为,这是一个哪怕是说的笑话,也说一不二的人。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个人的出现,没有这个人此刻的提醒,暮封雪为了能够活下去,为了能够走出去,他最终还是会如同刚才小侏儒师父期望的那样,完成这次弑师的历练。
因为,他和他的师父们,其实都没有别的更好选择。
既然有些牺牲注定无法避免,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只有,让所有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变得更有意义;不要让已经付出的牺牲和代价,失去意义,如此而已。
有时候,真正的残忍,不是死亡,而是背负着别人为自己而死亡的沉重,隐忍地活着。
就如同之前,暮封雪一一凝视自己的四位师父的时候,暮封雪从他们枯竭空洞的眼睛中,看不到责备和怨恨,看到的只有希冀、鼓励、痛惜和释怀。那是一种身体枯竭,生命朽灭都无法磨灭的深情。
曾经无数次的教训,早就让暮封雪明白了一个现实:该来的,躲不掉;该做的,也拒绝不了。
何况,阴护法的话,也在变相地不断提醒着暮封雪一件事情:如果自己选择了所谓的慈悲,便是选择了让自己这几位师父陷入比之死亡更恐怖的残忍。
背负着沉重的石棺,暮封雪单膝跪在了巨兽骨壁上,黑紫色的大砍刀“弑”,被他倒握着,插立在身前。
暮封雪深深低垂下了头颅,但却没有选择磕头跪拜。因为,他曾经对自己发过誓言,只有当自己有一天,能够对自己身上的罪业,进行彻底地救赎之后,他才有资格,真正地拜祭自己的师父们。
现在,作为一个将要弑师的刽子手,一个罪人,他没有磕头叩首的资格。
在阴护法手中的剑柄彻底化为细碎的糜粉,从他摊开的指缝间洒落的那一刹那,暮封雪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地哀嚎怒吼。而伴随着他这声哀嚎怒吼而起的,是他手中的“弑”在空间中,绕着他的身体,划出的一道不规则的黑紫色刀影光圈。
在刀影光圈消散在空气中的时候,暮封雪隐隐约约间,仿佛听到了四道渐渐远去的叹息声,悠远而苍凉。
暮封雪悲痛难过得想要放声痛哭,但是,他却哭不出声音,也不敢哭。因为,他怕他连哭出的声音,都只剩下了让自己都感觉到可笑的虚伪;就连忍不住流下的眼泪,也是冷的。
阴护法抖落尽手里的金色碎末,右手凌空轻轻一探,四颗骷髅一般的人头,便被他抓摄到身前。鬼眼面具上的两团青紫色光焰,爆射出两道刺目的光束,一一扫射在四个骷髅头上。
他仔细地一一凝视了一会儿,似乎是确认了某种信息之后,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向着四个骷髅人头轻轻一抹,将他们收入储物戒指之中。这才看着暮封雪,淡然开口道:“这四颗人头,破碎太严重,就由本护法帮你带回去交差吧。否则,在你手中,只怕会立马碎散成一团团的碎屑。到时候,主人那里,本护法可不好交差。”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在他话语刚落下,原本被凝固住的空间,突然解除了所有的禁锢力,空间重新恢复原貌。而四具失去了头颅的,满是裂痕的尸体,则在空间恢复的瞬间,瘫坠在了巨兽的骸骨之上,碎散成了一堆堆细碎的骨粒骨粉。
见到这一幕,暮封雪脸上的神色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看上去修长洁净的手,他仿佛从中看到了无尽血色的罪恶在流淌,听见了无数冤魂在哀嚎与诅咒。
续而,他做出了一件让阴护法都为之膛目结舌,甚至感觉到有点惊悚不安的事情:他突然伸手从小侏儒尸身化成的骨粉堆中,抓起一把骨粉,尔后,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在他喉结上下几次急促的蠕动间,将满嘴的骨粉,吞咽进了身体里。
吞咽下这一把来自小侏儒的骨粉碎末之后,他转过身,又对着另外三人尸体所化的骨粉碎末,一一进行了同样的行为举动。
当他把合共四抓干涩的骨粉全部吞咽进身体之后,他突然瘫坐在巨兽尸骸上,低垂着脑袋,发出了一阵沙哑至极的莫名大笑。
阴护法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暮封雪完成这一连串奇诡的动作,心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但是,很快,便被他深埋进心底。他看着垂头大笑的暮封雪,摇了摇头,道:“真没想到,这几个叛逆的东西,竟然对小少爷你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简直就是死不足惜。”
言罢,他左袖轻轻一挥,平静的巨兽尸骸上,便突兀地吹刮起一阵大风,将骨壁上残余的四堆骨粉连同之前那把灰黄色长剑遗留下的金属粉末,尽数吹走,消散于不远处弥漫着的灰褐色烟雾中,消失不见。
大风过后,巨兽骸骨上,除了两人,便只剩下了狂枪、绝刀和霸拳,最后遗留下的三件兵器:一把银白色的长枪,一把黑色的奇形巨刀和一双金黄色的金属拳套。
阴护法鬼面眼眶中的光焰闪烁了一下后,他再次伸出手,欲要把这三件兵器,也尽数毁掉。但是,暮封雪却在他刚欲发力的瞬间,突兀站立起身体,挡在了他的身前,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暮封雪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很平静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过身,将那三件兵器,一一拿起,仔细地擦拭了一遍之后,收放进了他背后背负着的石棺之中。
直到做完这些之后,暮封雪才再次擎握住自己的那一把大砍刀“弑”,将刀锋对着阴护法一竖,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阴护法,与之无言地对视着。
对此,阴护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摊开双手,道:“小少爷,即便不说你和本护法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你有火气,也不应该冲着本护法来的吧。说白了,本护法充其量也就是你守墓爷爷跟前的一个奴仆而已。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听从主子的安排,尽到一个奴仆的本分罢了。”
他停顿了一下,鬼面眼眶中的两团光焰,突然爆射出两道长达一尺的光柱,冷冷地一字一句提醒道:“何况,最开始的时候,路,可是小少爷你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开始,便该有面对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的觉悟。这,不用本护法再提醒小少爷你了吧。”
旋即,他转过身体,不再理会暮封雪,而是看着远处暴肆的战场,丢下了几句话:“小少爷你现在心情不好,本护法能够理解,所以,请你先在这里好好地冷静冷静一会儿先。待本护法将这最后一只疯狗擒来给小少爷你,完成最后的历练任务,我们再一起回主人那交差吧。这一场试炼,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主人决绝不会接受你最后选择放弃这一结果的。所以,这属于小少爷你的最后弑师,还是必须要你来亲手完成,把一切彻底的终结。”
言罢,他一步虚踏,整个身体便如同瞬移一般,突然出现在了远处的战场边缘,那道巨大的龙卷云柱之前。
尔后,但见他伸出右手,冲着身前的恐怖龙卷,轻轻一劈一划,便在旋转不休,雷电交织的巨大龙卷云柱上,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一步迈了进去。
龙卷云柱之中,雷霆如瀑,走电如龙,交错肆虐的恐怖能量,如同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震荡四方;将龙卷云柱之内,中空的百丈空间,搅荡得天翻地覆,乾坤颠倒。
阴护法的身体刚刚迈入其中,便有一团粗达近丈的雷电,如天刀一般,轰然劈落而来。
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气势外显,也无任何能量光影缠绕,看上去普普通通如不修武力的凡人一般的阴护法,看着这道迎面斩落的惊雷巨电,发出了一声不屑地冷哼。鬼面上燃烧着的两团光焰,突然剧烈的一闪,那道恐怖的雷电,便在临及他身体一丈外的地方,突然自发地扭曲,尔后划出一道弧线,拐了个大弯,倒劈进空中的灰紫色云海里,炸散成漫天的光点。
不但是这道惊雷巨电如此,实际上,所有交织密布满整片百丈天地的电弧和能量,在临近阴护法身体一丈范围的地方时,都仿佛遭遇到了某种看不见的立场干扰和扭曲,进而发生着这样一种如出一辙的逆向的扭曲,最终,都倒卷回高空中的云海之内。
因此,在阴护法进入到这片天翻地覆的可怕战场中的那一刻起,场中便突然出现了一幕奇诡的画面:龙卷云柱之中,突然多出了一道一丈粗大的,纯粹由雷霆电弧和滂湃能量构织而成的龙卷光柱,逆冲进高空中的云海。
同时,在阴护法现身于战场中的时刻,原先激战正酣的一黑、一白、一金,三轮纵横交错的大日,也在一次狠狠地暴烈对轰中,很有默契地彼此脱身,各自分立一方对峙,暂止住了干戈。
阴护法先是用两团鬼火一般的眼睛,扫了一眼分别代表着生死二使的那一黑一白两#轮#大日,发现这两#轮#大日散放出的光影,正急促地涨缩不定,便知道被笼罩在光轮里的二人,此刻却已经是累得不轻。
这让阴护法隐藏在青铜鬼面下的眼睛,微微地皱了皱。尔后,才将目光投掷到最后一轮金色的大日上。
以阴护法的修为和目力,自然轻易能够透过那一轮耀眼的金色光轮,看清内中傲然挺立的独臂人王的样子。他发现,此刻的独臂人王,虽然是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和生死二使展开了一翻时长不短的交锋;但是,眼下其表现出来的状态,却比生死二使,明显要好很多。
最起码,独臂人王至今,还能保持一副云淡风轻的气度,连呼吸都只是稍显急促而已;而不似生死二使这般,呼吸紊乱,气喘不定。
这让阴护法皱起的眉头,挤压出的褶皱,又深了几许。他默默地凝视着独臂人王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道:“人王,终究还是人王。哪怕是已经被我们兄弟两断了一条左臂,依旧不容小觑。把你放在最后,作为我们家小少爷弑师的最后一道坎,真的是太为难我们家的小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