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涌上心头，如品尝到了一种变了味的劣酒。
低矮的混沌云海，炽盛的狂雷赤电，无声地沸腾喧嚣，闪烁交替的光影，将场中几个处于沉默中的大老爷们的脸庞照耀得明暗不定，就如同他们此刻躁动的心情。
“包老大，你向来比我们几个有主见。你就直说吧。咱们要咋整。我们都听你的。”绝刀眯缝着眼睛，看了眼其他几人，冷冷硬硬地憋出了这么个态度。
他不是个没有耐性的人，可就是受不了眼下这种压抑。
其他人也都点头表示依附。
迎着几人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独臂人王蹙着眉头，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不知道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在我把小魔头拿捏在手中，故意作出要掐死他的动作的时候，那躲在暗中的死鬼，就差点忍不住跳出来动手。最后，他应该是想到我不会真的把咱这宝贝徒弟给弄死，最终又忍住了。”
对于人王所说的情况，除了小侏儒地剑若有所悟地轻轻点了点头之外，其他三个都是一脸茫然。
“三个老王八，就知道玩……”小侏儒对这三个茫然的家伙，碎碎念。
狂枪和肌肉男自知理亏，拿眼干瞪着地剑，无语。
可绝刀就没那么好的脾气，直接就顶了回去：“老二，你别他妈的把自己摘得太干净。第一个出手的可就是你个死变态呢？！”
小侏儒漂亮的小眼睛一瞥，不屑地申述道：“我第一个出手咋滴啦。最起码我还知道有那么一个要实施的计划。没看见我的剑从头到尾都只是贴着咱徒弟的屁股皮窜而已吗？哪像你们，一下子就把他搞出个七痨八伤的。德性！”
绝刀：“……”
……
“好啦。别再扯嘴皮子了。老子说这事不是让你们拿来消遣的。”人王直接强势镇压下了几人的纷争，继续说道：“以前我们都知道，小魔头被逼得不断弑师，而每一次最终的结果都是，小魔头弑师成功，活了下来。但是，实际上，真正的情况如何，我们并不十分清楚。毕竟，以前每一次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都是小魔头和那些人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对一的展开杀戮。”
“我相信，之前那些人在自知自身难逃一死的情况下，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牺牲自己，成全小魔头。但是，人心裹测，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有那样崇高的觉悟和无私的操守。所以，其中也必然有欲杀小魔头而后快，真正下狠手、毒手、死手，要置小魔头于死地的人。可是，最终的结果，却还是没有任何的意外或者是改变。而按照我们所了解的情况来分析，以小魔头的能耐，如果面对后面那样一种情况，他是决计不可能每一次都完好无缺地活到现在的。可事实却是，小魔头依旧活着，那些人却已经无一例外地尽皆死亡。这说明了什么？！”
说到最后，人王侧头瞥了一眼某处雾区深处，语带深深地玩味。
这次，就连神经一向大条的肌肉男都明悟过来，道：“有人在最后关头暗中出手了。”
人王回头看着暮封雪，没有否认，继续开口道：“可是，按照我从小魔头那套出来的情报，小魔头从始至终，也都没有躲开过哪怕一次弑师的命运。而且，每次都是要亲手斩下对方的头颅才算过关。”
深吸了一口气，人王语速突然加快了几分，说道：“那些老不死的明明可以自己亲自动手，干脆利落地宰杀完我们所有人。却为何要故弄玄虚，大费周章地搞出这么多的么蛾子来呢？！尤其让人感觉到匪夷所思和毛骨悚然的是，在弑师之前，都必须要暮封雪先拜我们为师，而且之后还想方设法，甚至是不择手段的进一步促成我们彼此之间产生真正的师徒恩情道义的牵绊。这可不仅仅只是变态或者是心性扭曲，便能够全然解释的通的。几位以为如何？！”
小侏儒几个，此刻已经被人王这一番刨悉出的话语，给刺激得那真叫毛骨悚然。
真是不分析不知道，一旦刨开了那些迷惑人的外像，却猛然发现，其背后竟然是这么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洞深坑。
那些老而不死的变态，到底欲意何为？！
撕开了伪装出的表象，带给几人的不是真相，而是更多的迷惘和更深邃的黑幕。那种由此而来的无力感和惊悚滋味，竟是让人觉得过分的沉重。
当年的他们，怀揣着各种欲望和追求，带着自认为充分的觉悟，闯入了这个延存万古的生命禁区。却没想到最终竟然是掉进了这么一个深不见底的局里，不但生死不能自主，就连翻身的希望都荡然无存。而今，甚至感觉到，就连最初那些自以为充分的觉悟，此刻也显得无比的肤浅和单薄。
“我现在总算是多少能够理解老大你为何突然放弃我们早前制定出的计划，突兀地出手，打破所有的预谋了。”小侏儒发出一声尖涩的叹息，才接着自主分析下去：“因为，我们这宝贝徒弟所进行的所有所谓的弑师之举，都只不过是一种潜藏的暗手，而非真正的目的所在。”
说到这里，地剑看着包人王的漂亮的眼睛里闪射出一抹清亮的神采，“老大你是想要挖掘出这种疯狂、残酷且变态的弑师行为背后，深藏着的目的。”
“有多少把握？！”他最后如是问道。
在地剑问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狂枪擎握住了那杆银白色的长枪，身姿站立得比手中的宝枪还要笔挺；绝刀不再擦拭大砍刀，而是倒拖着自己的宝刀，严阵以待；一丈多高的肌肉男更是捏紧了双拳，身上响起一连串清脆的骨节爆鸣声。
只有人王依旧八方不动的平静与淡然，就连他说话的语调也显得清淡而平静，“那些老不死的太强了，而遭受这片天地诡异封禁的我们，难有作为。”
他伸出手，轻轻擦拭着暮封雪脸上的血渍和污垢，神情中透发出一种罕有的慈蔼和刚毅的决然，交错而出的复杂，道：“但我至少会豁出一切，为封雪以后破局，先一步埋藏下一丝破绽。”
他抬起头，看着凝固一般的云海中，那不倦不休的绚烂，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一字一句道：“老子虎落平阳，是奈何不得你们丝毫，但是，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明白，即便你们再怎么的机关算尽，也终究抵不过我们几个现在这几颗赤诚无私的人心。”
情感最为细腻，也是最容易“动情”的小侏儒，可谓是被包人王这一句无比煽情的话，给撩拨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抓起暮封雪的手，垫着脚丫子，举了起来，满眼满脸的期待和振奋。
看到地老二那显得相当滑稽和萌动的样貌举动，几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默契地蹲下身子，各自伸出一只手，先后叠握在了一起……
热血、激情和心意，于这简单的举动中，无言地交汇在一起。
………………
…………
抒发了一番男人的默契之后，沸点未冷的小侏儒，扛着那把比他身高还长出一大截的灰黄色宝剑，热辣辣地毛遂自荐道：“老大，说吧。怎么搞。咱现在就开工。”
终于把暮封雪的脸，擦拭得干净了许多的包人王，一把将这个热血上头的碍眼莽货拨到了一边，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次，那些家伙不按常理出牌，既让以现在的实力和能耐，明显不可能成功的小魔头，来宰杀我们的同时，又给我们几个同时下达了和以前那些人一模一样、一成不变的绝杀指令。而按照我之前的试探，他们明显就不可能让小魔头陨落在我们的手里。他们整出这么个处处透着自相矛盾意味的戏码，至少很清晰无误地说明了一点，那些老不死的急了。或者说是，某些东西让他们等不急了。”
“而显然，他们又不打算放弃让小魔头完成所有弑师的原定计划，因为，这里面有着某种让他们不得不完成的布局。”帅气的狂枪，难得说一句话，但一开口便如同他手中的银枪，一击中矢。
“不错。就是如此。当初我们的计划，正是看中了日月天的出现。而对方不管有什么计划，至少在时间上，不错意料的话，和我们之前所谋求的，至少是一致的。”小侏儒颔首。
包人王帮暮封雪整理了一下唯一一件裹腰的皮裙，站起身，审视了一圈几个老伙计，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果断的放弃了我们先前的计划。因为，他们不可能给我们时间熬到那个时候。即使我们很幸运的支撑到了那一刻，面对全力以赴筹谋关键的他们，我们的结局也只不过是飞蛾扑火而已。我这条老命，可还没廉价到只剩下这么点无聊的价值。所以，我决定，现在开始，破局。即便胜算为零，但如果现在动手的话，结果至少会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可以为咱们这宝贝徒弟保留下一丝可供今后破局反击的破绽。”
“来点具体的行动安排。”
肌肉男真没那个脑子摆弄这些弯弯道道，拳拳到肉的干架，才是他永不倦恶的衷情所在。
包人王无语地拍了拍肌肉男那根比狗熊大腿还粗壮的手臂，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们真的听从我的安排，你们就没有再次出手的机会了。你们可愿意？！”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己老大具体的意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包人王叹了口气，“我们五个因为实力、地位，包括性情。最终在这片鬼地方相交多年。彼此间的情义，已经无需再多言。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早已经就注定下了，谁都无法去改变。比如，我和你们四个决然不同，甚至是天然对立的出身。”
看到四人突然变得不自然的神色，包人王蹙眉挤出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但依旧咬着牙，继续说下去，“在这个地方，现在的时段，你们四个如果真的跟那些老不死的动起手来，那真的就和四只蝼蚁，没有什么区别。而我，却还有着拼死一搏的机会，跟他们好好干上一场。这也是为何当初我们的计划要等到日月天出现才行动的原因。因为，只有那段时间里，你们才能够短暂的爆发出所有的潜能，发挥出堪于他们交手的实力。”
小侏儒四人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几分。倒不是针对包人王，而是因为包人王所说的，是他们无可辩驳的事实。
没得选择的出身，与生俱来的天然立场，早早就注定下了彼此天然存在的差异。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抵上指的就是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尴尬吧。
——即便他们有心合谋以共，但在可供选择的方式上，也早就注定了他们彼此之间有着不可能相同无奈选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