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其次,有一日,罗溪玉竟看到她在井边吸着气猛往肚子里灌水,惊讶之余有些幸灾乐祸:嘿,喝吧喝吧,多喝点晚上能省下不少粥,她还能多吃两口。不过话说回来,像“鸭蛋”玉兰这样“好”的东西,其实真的应该给罗杨氏也配一个才对,好让她多做点好人好事,别老在自己身上瞎折腾。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当人媳妇当人娘,心胸要宽大点嘛。
不过,就在罗溪玉每天都要挖空心思地找好事做,偶尔功德不够疼上一宿半宿的,觉得这样日子已经是极限时,她又发现了一根压倒她的稻草。
刚吃完了玉兰果,身体排出很多灰臭的东西,她觉得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洗髓洗掉的体内的杂质吧,所以皮肤开始变得白了、嫩了。有了这样的好处她不能免俗,心头多少还是喜欢的,但是她没想到的是,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皮肉美了,吹弹可破了,却比以前更娇贵了。
她以为会像人家修仙小说里写的,将身体锤炼出精华,然后刀枪不入,坚硬如石。结果现实是残酷的,与她想的正好相反,她不但没有变强,反而更惨了。
因为没有杂质的身体,再没有原来那么抗摔耐打的劲儿了。以前背包袱一走大半天,身体都习惯了,只要吃饱了也不觉得太累,但现在那去除杂质的皮肉就像是把硬豆子压成了豆腐一样,柔软得似藏在荔枝壳里的荔枝,看着鲜嫩好看,结果一咬就碎了。重包袱稍稍磨两下就发红破皮,压两下就是块青,摔几下就大片的紫,行路一天,脱了衣服触目惊心到了遍体鳞伤的地步。就连粗糙的麻布衣穿着都觉得磨得皮肤红痒难耐,而且,身上的皮肉越水嫩越不经痛,拿桶到井里打点水都感觉到手掌针扎着似的疼。
罗溪玉“感谢”天,“感谢”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天啊!这种美丽的代价她能不能不要啊,小姐身丫鬟命会死人的,太疼了啊!
就在罗溪玉每日白天身体大伤小伤后,晚上吃了玉兰花第二日转好,接着又大伤小伤这种好了痛、痛了好的“苦不堪言”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惠州古香县。
这是他们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进城,人说惠州地肥人富,是几大州国最大的药草之乡,就连黄梁国每年都要从惠州购进不少药草,更不用提其他几大州岛了。
如今一看,果然不假,只见一个小小的古香县的热闹程度,已经与宁远城内的繁华差不多了,更不用提惠州中心的城镇了。一行人走走看看,借着买糙米慢慢跟米行的人打听古香县的情况,问清楚了后,几人脸上都挂满了惊喜和笑容。
惠州不仅不排斥外乡人,还有大量的租用田租给他们,若种草药的话,白给药种子,不仅三年内免两成田税;还接纳外乡人入住,上缴三年的税钱便可落户,不必花钱打点,官府就直接给办的,这真是让他们听着喜出望外。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去官府登记,就能马上有田地可种,到时一半的税免两成,每年只要交三成即可,剩下的七成收获就都是他们自己的了。而且,这地方药材根本不愁卖,完全是多种多得,少种少得。
虽然一年的吃穿住用需要的钱不是小数目,但几家人的手里多多少少都有压箱底的钱,总会想办法撑下去,且女人也都会些绣活,男人抽空做点杂役,短时间养活一家子总是够了。若是再有点小本钱,还能做些小买卖,日子前景是很不错的。
一向内向的田嫂子也有些激动,“逃难这么久,我家手里的钱用得已经差不多了,也没余钱继续买米赶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我和我们当家的就打算在这里落脚了。”
她说的这话也是一行人的心里话,长达大半年的逃难生活,他们早就厌倦了,心里也特别想能安定下来,不用再东奔西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平时路上打打闹闹的几个半大小子,此时见了人都胆怯地靠在父母身后,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尤其是路边卖零食的摊子,比如糖葫芦、酥仁糖等各种糕点,馋得嘴巴都不会动了。
别说是他们,就是罗溪玉也是猛咽口水,把目光生生地从离得最近的松仁糕上拉了回来,但耐不住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她也只能用力吸上两下解解馋。
不看大人面,也得想想孩子,几家人目光闪了闪,这么一犹豫,就都决定留下来。接着,他们四处找人打听,最后在古香县最北面,隔着县城有一段距离的一片破旧院子暂住下来。
几人走了足足大半天才到,虽然房子旧院子破,但这已经是古香县最便宜的住处了,带院子一个月只要一百五十个铜钱,两家挤挤住一个院子,一家摊七十五个铜钱,还是很划算的。
罗爹选了中间的一个院,准备跟刘叔家搭伙住着,罗溪玉早就想把背着的包袱放下了,压得肩膀又酸又疼,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于是脚跟一转跟着罗爹进了屋,随手解下包袱松了口气,也不等罗爹吩咐,准备去打点水收拾下屋子,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抱着儿子的罗杨氏。
出去的时候,罗溪玉心头直抽抽,觉得有点不对劲——罗杨氏刚才那表情,那眼神,居然凉飕飕的还带着笑,与平日的冷眼比,实在有点反常,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不会是嫌地方太小,想把自己赶到院子里睡吧?
罗杨氏站在门口,看着继女出去了,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然后脸上带着笑容向罗爹走去。
果然如罗溪玉所想,还不到晚上她就被赶到了火房的小屋打了地铺,好在这里比四面漏风的牛棚和荒废的农舍相比要温暖舒服得多,加上炉子里还有些没烧完的炭火,躺在旁边竟不觉得冷,但罗溪玉却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以前逃难的时候,为了活命她只能跟着罗父一行人,因为别无选择,一旦离开了就要小命不保,所以即便罗父再不靠谱,罗杨氏再刁难,她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她又不是天生喜欢被虐,尤其是现在“弱势”的身体,被虐起来只会让她身体惨痛、仇者快意,再想到今后的日子都要在罗杨氏手里讨生活……罗溪玉用手侧压着太阳穴,烦恼又憋屈,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得趁早做些别的打算……
将碍人的继女撵了出去,罗杨氏心里舒坦多了,虽然住的地方不如意,屋子又破败,但是好歹不用跟一堆人抢地方;且不过二十来岁的罗杨氏,守了半年的活寡,也是不好受的,这时进了屋的罗爹急赤白脸地扑上去,两人你来我往,一夜颠龙倒凤,完事儿后通体舒畅,心满意足。
第二日罗杨氏起得晚,儿子让罗爹带走了,她慢悠悠地收拾了很久才出去,一夜温存,使她那平凡的容貌都带了三分艳色,心情很是不错,甚至还换上了自家里带出来的一套平时没怎么舍得穿的葱绿对襟裙衫,料子是上好的绸子,刚才又对着铜镜照了半天,显然是十分满意的。
结果一出门,她便看到罗溪玉穿着黑色的破夹袄,正侧背着她在院子里洗衣服。小小年纪的罗溪玉,满头的乌压压的黑发,似单手拢不住一样,只简单地绑在头顶,身上的黑袄已经有点小了,紧贴着她纤细的身体,更显得小姑娘身细如柳。
木盆里那十根手指白生生的不说,尤其是与黑乎乎的粗棉料一对比,越发衬得手指根根晶莹剔透,细腻如玉,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即使身上穿的衣服再不起眼,再破旧,也挡不住嫩笋般的少女恣意的青春。
罗杨氏再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得起皮、发黄、冻疮,就连一时引以为傲的葱绿衣衫,此时也似乎成了衬托那个继女天生丽质的陪衬物了。
人呢,什么事都怕有一比,跟不如自己的人比,不如的人立即便成了一坨屎,跟强过自己的人一比,自己便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坨屎——既然大家都是屎,就不如自在点儿活。
可罗杨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开,她手指用力抓着门框,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着:让她滚,让她滚,让她滚出去!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前室的女儿了,那面孔多看一天就要让她多吐一口血。
想当初逃难时,自己使尽了手段,这个继女就像铁铸的,饿不死、累不垮、病不倒,还几次死里逃生,真是好硬的命啊。现在又变了这么一副新鲜水嫩的样子,光看她就能把自己给气死。
她原本打算把她留在身边折磨几年,直到自己出了气,再找个瘸了拐了瞎了的男人把她给嫁了。可是现在,她几乎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再继续留她,不出多久恐怕就要把自己衬得人老珠黄,到时若被丈夫嫌弃,纳几房小妾……不,不不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得想想办法,得好好想个办法,既能把她弄走,又能出了心口恶气。
这一带因房租便宜,已经住着不少人家,有些跟罗家一样是外乡人,大多住了五年十年的,对古香县极为熟悉,聊天时能打听到不少信息。
刘家婶子性子急,这冬天还没过去,就已经去衙门备案挑明年春儿种的地,想着早点定下来,心里也好有底,其他几家也是如此,只罗家拖到最后。
要说这古香县别的不多,周边的荒地还真是不少,要是想种就要自己先开荒养田,否则,好好的地怎么会白给外乡人种呢,税还收得那么少,衙门也不是傻子,天下也没有这样白捡的便宜。但这对外乡的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福利了,种上三年落了户地就是自己的了,而且还可以挑拣些相对比较好些的地。
但是这外乡的,一家最多只有两三个劳动力,就算可劲儿地种,一年也只能种几亩,雇人又不划算;就算搭伙也最多能撑个七八亩,勉强吃饭生活还可以,却发不了什么财,只能一辈子刨地沟。
依罗爹多年小商贾的身板,去开荒恐怕他是不乐意的;罗杨氏就更是不可能了,娘家是富户,出嫁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出嫁后也没吃什么苦,逃难大半年,做饭还有些半生不熟的,更不用提地里的活儿了,何况家里还有个三岁小子要带;罗溪玉就更别提了,一家老少妇幼,要劳力没劳力,要能吃苦的没吃苦的。
罗溪玉对这家人再清楚不过了,这几天夜里她是咬着指头思虑重重,总觉得自己得想点出路,否则早晚得被这家人给卖了。
没想到她居然猜中了,连个暖冬家人都不肯让她在家过……
这一日上午,罗杨氏一脸笑容地带了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进来,看着穿戴便知不是什么农家人,虽年纪有点大,但还有几分姿色,显然保养得好,只是脸上一副倨傲的表情,从一进门,目光便有些嫌弃地看着罗家这个破败的院子,嘴角斜了斜。
此时刘婶正在晒几条旧被子,见到罗杨氏便打了声招呼,“浩儿她娘,这是带人回家串门子啊……”
罗杨氏显然心思不在这儿,随意点了点头应付过去,便带着人进了屋。
那四十多岁的女人,看屋门脏兮兮的,根本就不打算进。罗杨氏赔着笑脸好说歹说,这才说动了妇人,将人请了进去。
罗溪玉正在刷碗呢,便见门一下子打开,光线刺了进来,于是抬起头往门方向看去,正好跟罗杨氏和那四十多岁的妇人对上了眼。
那妇人被罗杨氏一请进门,就立即用帕子掩了口鼻,生怕沾着什么不干净的,结果,没等看到什么脏的物件,却见到黑乎乎的屋里,坐着一个穿着蓝色旧棉衣的女娃,十来岁的年纪,虽然衣服颜色洗得发了白,肩膀还打着补丁,但却是干净清爽的,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木凳上,轻轻撩水洗碗。
在她们推门而入时,光线正好照射在女娃身上,女娃抬头的那么一瞬间,四十多岁的妇人眼皮子当场抖了抖,将罗溪玉从头打量到脚,再由脚向头又看了一遍,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真没想到,这农家的鸡窝里居然能生出金凤凰……
妇人不顾前面的罗杨氏,迈着小碎步急忙就走到罗溪玉身边,不嫌她洗碗的手又湿又油,竟是一把将其握着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口里道:“哎哟,我看看,这小模样生得……”脸上的喜色竟是掩都掩不住了,直道:“不错,不错……”
刚才隔了点距离,瞧着就像一枝浸了一夜雾水、含苞待放的鲜嫩玉兰;这近看更是了不得,五官精致,粉腻如雪,这小手揉起来更是柔若无骨,想必这身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简直是半辈子难见的上品,上上品,上上上品,若是日后彻底长开了,就是极品也不在话下。
妇人满意地点头再点头。罗杨氏在一旁见到她一改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完全不似对自己那般轻视,简直不错眼地盯着她家的继女,眼睛都似放了光,罗杨氏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嫉恨,但她随即收敛了神色,凑上前道:“这就是我家的大姑娘,闺名溪玉,过了年就十一了呢……”
见妇人仍仿若未闻地一直笑眯眯地左右看着罗溪玉,罗杨氏急忙咳了两声,拉了下妇人的衣袖抬高声音提醒道:“我们家还有个小子,今年三岁了,昌夫人随我进屋看看吧……”说完便向她直打眼色。
“哦,哦哦,好好……”妇人似才反应过来,松了握紧的手,语气出奇地轻柔,“小姑娘,你洗碗吧,多添点热水,可别凉坏了身子……”说完,她这才看了罗杨氏一眼,脸色平静下来,由罗杨氏引路进了屋。
在快进门时,罗杨氏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脸色开始发白的继女,嘴角得意地冲她冷笑一下,便转身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