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对有难的人伸出援手,财物舍弃得一干二净,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像是在到处搜刮什么东西,每每搜刮前都会露出渴望的眼神。
而这些事几乎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心思。
此时她的表现也让他知道,在她心里,自己这个圣主不比面前一个快死的老翁重要多少。心头涌动的暴戾与愤怒在他看向老者时,像是找到了可以发泄怒火的出口。
这样的眼神,让不远处的罗溪玉简直快被吓死了。她真怕圣主会杀死老者,这可是她的白芒,她的救命解药,上天赐下的功德!
她早就有觉悟,自己恐怕根本就不可能有在那龟毛圣主面前咸鱼翻生的一天,再待上一辈子也是得伺候他,看他的脸色。因为这个人绝不可能迁就自己,就算有求于自己也一样。
所以,还有什么指望?还挣扎、试探什么呢?
这样想着,罗溪玉有些认命地将睡着的宝儿交到一边的十二剑的手里,拎着裙子就往圣主坐着的方向跑。
心里那些女人娇里娇气又做作又矫情的心思,同白芒相比,同彻夜的疼痛相比,同眼前龟毛到极点的圣主相比,就跟长出来的手指甲一样,最好通通都剪掉。
至少在调教他没有彻底成功之前,她不能再有任何任性、抽风的情绪出现,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罗溪玉边跑边整理好了情绪,这才气喘吁吁地走到他身边。
“圣主……”她刚要开口。
圣主川景狱便堵住了她的话,他目光赤红地怒瞪她,语气还有一丝嘲讽,“你想要救他?”
目光阴狠到仿佛她只要说一个是字,就要立即送这老头上西天。
“不不……”罗溪玉这时有点慌了——这般近看,她立即看出他眼里的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他正常时的状况。
葛老提过,若是圣主眼睛一红,一定要小心,最好让他尽快睡着。所以,要是平日这个时候,她早就拿一杯加玉兰花露的水给他喝了,可是此时却不敢离开半点。想到这儿,她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瓷瓶,跑到他身边蹲下,然后倒出一颗给他喂到嘴边。
面对带着甜香味儿的纤细柔荑,圣主却是僵硬转头冷眼看她,“走!”
罗溪玉要往他嘴里塞。
“不走我就杀了他……”圣主眼神冷冰冰地看着她。
罗溪玉真是又气又无奈,好想摔瓶子走人,你爱吃不吃!
可是,这个时候能跟他对着干吗?他那么固执,就算自己再有脾气,在这样强势的人面前便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好在她脸皮够厚。
加上这人本质就是个刺着毛的,你跟他硬,他比你还硬,你若软话哄着,保不准气马上就消了。
罗溪玉虽样子狼狈,但无论怎么样,近看仍是个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的美人。面对这样一个朱唇皓齿的如玉佳人,谁又能真狠得下心来让其滚蛋?若再加上几句认错讨好的话,效果更佳……
于是,她道:“圣主……”这一开口才发现,原来她嗓子哑得这么厉害。
她急忙咳了咳,知道现在无论是老者还是圣主都在这一念之间——葛老说过圣主这胎毒不仅对身体有伤害,对精神也有害,而对精神的损害则更可怕,毕竟身体的疼痛还可忍耐,但若是丧失理智,后果将不堪设想。
远处指挥十二剑挖沙的葛老,回头一望,似乎发现了圣主的不对劲,便朝这边走过来。
罗溪玉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若让葛老知道她引得圣主情绪不好,绝对不妙。她真有点后悔了,何必呢,太不会做人了,别白受罪不说,最后又讨不了半点好。
可管不了那么多,最好先让圣主吃了糖丸好好睡一觉。她给圣主专制的糖丸里放的露水足足两滴,多吃两颗足够让他安睡了。于是,她拉着他的手臂低声哀求道:“圣主,你别气,都是我的错好不好?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圣主想想我,在又黑又窒息的地下差点就没命了,虽然死里逃生,但是心里能没有怨吗?我知道这不是圣主的错,可是那时就是忍不住心里难过,就是想圣主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其实在我心里,圣主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有危险的时候,只会想到你一个人……”
“我也知道错了,不该有那样的情绪,所以圣主别生气了,好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什么都顺着你的心意,好不好?”
每次置气后,罗溪玉都要各种割地赔款,流血流泪,赔得倾家荡产的,他才会满意。果然,听到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圣主川景狱难看的脸色终于有软化的迹象。
虽然眼神还存有猩红的质问,但罗溪玉却已趁机将蜜丸塞进他嘴里。他并没有马上吐出来,但也不咽下地盯着她。
罗溪玉还能不明白吗?这就是一个几句好话就能哄开心的小孩性子的人。无法无天的魔教圣主的另一面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她居然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若不是如此,她厚着脸皮只凭着几句让人全身冒鸡皮疙瘩的话,就能就让他消干火气?
“是,我不该只顾着宝儿。其实我被埋快死的时候,都已经反省过了,不听你和葛老的话,偏要留下孩子,结果他现在跟着我遭这么大罪,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明白了圣主的苦心,以后不再固执了,只想找个能善待孩子的人收养他,然后将宝儿放心地托付给他。”
随即,罗溪玉看了眼地上的老者道:“圣主,你不觉得这个老丈就是最好的人选吗?宝儿手有六指,交给普通人家恐怕前脚给了人,后脚人家就把他丢掉了。可是,如果圣主能救这个老丈一命,对他有救命之恩,然后我再将宝儿交与他,他现在无儿无女,只身一人,宝儿过继给他做孙子,他一定不会拒绝,而且会真心疼孩子的……”
这是罗溪玉灵机一动想出的不是办法的办法——这个老丈十分凄惨,即使救活也未必有生存下去的念想,儿子死孙子无,孤身一人该何去何从?就算自己费尽力气救下他,若他再寻死,救与不救又有何区别。
罗溪玉一边想办法的同时,突然想到老丈以前是有官职的,而他儿子又考中秀才,说明家教极不错,有学识又体面,算是书香门第之家,寻常根本找不到。
眼前就白送了一个,宝儿在这样的人教导之下,将来说不定能入朝为官。便是不如此,也会是个识大体、明道理的后生。
所以,在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让圣主救人的理由后,罗溪玉索性便这样说了。
大概是罗溪玉服软认错的态度良好,又或者这个能将宝儿和讨人厌的老头一起送走的主意不错,还是她用露水做的蜜丸味道太好,圣主坐在地上,沙已过膝,一双眼盯着她半晌,才终于缓缓地动了动嘴,将口里塞的两颗蜜丸咽了下去。
罗溪玉又高兴又心酸——这代表什么?代表圣主同意了……
喜极而泣,她觉得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吧,眼中含泪地笑着又取出一颗蜜丸,柔声询问道:“圣主,再吃一颗吧?”
不知怎么,此时见他眼底的疲色,她隐隐有一丝心疼,自觉是不是自己太过折腾他了,他也是个病人啊。而他这样疲累,会不会她在地下生死不明时,这个人也曾为自己心急如焚过。
若真是如此,她便是心甘情愿地认错讨好他十遍百遍都不过分。对于这样残酷冷漠的一个人来说,或许第一次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罗溪玉的目光看向他的手,那双手指甲上有被沙砾磨过的痕迹,她可以认为那是寻找自己时挖黄沙留下的吗?
女人是感性的,在觉得感动的时候,她已经再次搂住他的胳膊,心里有十二分的感激,真心地道:“圣主,谢谢你来救我,我不该怪你的……”
而圣主这次是真的支撑不住地倚在她身上,眼底的红色开始消退,半晌才缓缓地闭上眼睛,只疲累地道了句:“扶我起来……”随即,他又霸道地加了句,“睡着之后不准走,待在……”话还没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罗溪玉边伸手搂着他欲倒的背,边急着冲不远处停下脚步看情形的葛老招手,一方面沙海风沙这么大,还是带圣主回“棺材”里睡能舒服一些;另一方面,那老丈再不救,可真就要没命了。
罗溪玉边抱着他,又心疼又叹气:到底谁刚从死亡里逃出来,不应该是她倒下吗,怎么到最后自己反而精神抖擞,他却倒了?现在她又要伺候他,又要照顾宝儿,还要关注救人。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担心自己真的会早生华发、少活十年啊。
这该死的沙漠,让无论是罗溪玉还是葛老与厉护卫、十二剑,都蹙紧了眉头。经过五天四夜的路程,一行人终于在傍晚走到了沙海的另一尽头。
虽然那仍是一片荒芜,岩石矗立,但是与沙海有一丝区别的是,那岩石上生出了一层绿苔。虽然那苔有些丑陋,但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却仿佛是绿林。沙漠中是绝不会存有苔藓的,这说明他们已经走出了沙海,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绿色有水源的溪林。
天知道这段时间没水的饥渴与窘迫,让人有多么的厌倦。
被救回一条命的老丈恰好姓程,与罗溪玉的本名一个姓。可能是因为同姓的关系,又或者罗溪玉心中真有将宝儿托付给他的想法,对这个程老爷子竟多了几分好感。
程老爷子的伤主要在肺腑,刚醒来时眼神呆木。任何一个人在经历家破人亡如此残酷之事都会如此,会有呆木的眼神及不想活下去的念头。
罗溪玉最怕的就是这一点,她只有时不时将宝儿放在离他不远处。宝儿特别爱笑,一点也不怕生,交给葛老、厉护卫或十二剑帮忙带,都不哭不闹。之前虽然差点窒息,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并没有任何的阴影,给点吃的,逗一逗,就又破涕为笑。
一开始老人只是呆坐,可是随着宝儿的咿咿呀呀,随着罗溪玉将他放得越来越近,他终于有了反应。她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亲眼看到老人最终将孩子颤抖着抱了起来,终于打破了呆木的表情。看到宝儿的笑,他似乎想到什么,不由得动容,不一会儿便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
走出沙漠的程老爷子,虽然还未从那无情残酷的沙海与痛失爱儿爱孙的痛苦中走出来,甚至还会时不时表情呆木,但显然眼中只有宝儿了,已经将宝儿视若己出。似又找到人生目标一般,他每天不离身地哄着宝儿,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不必罗溪玉插半点手。
这使得圣主极为满意,破例地让人送其回祖宅。
只要送走这一老一少,有人便会时时地在他身边伺候,一心一意地、不用再花大半时间去哄那个惹人厌的毛头了。
绵延不绝的山脉中,一挂飞瀑镶嵌于峰峦绝壁之间,激流冲刷岩石渐渐起了一层薄雾,充沛的水汽弥漫四周,对于从沙漠中走出来的人来说,这里虽是荒山野地,却是与天堂无异。
一行人连带“棺材”此时已停在瀑布边,十二剑或洗手脸,或清理“棺材”上的沙土。这水源乃是山涧流水,干净又清甜。
将水囊装好后,厉护卫便带着几人拔剑冲入山林中。有多久没有吃到新鲜嫩口的野味儿了?细数才不过十多日,可那感觉仿佛久到几年未吃到一般。如今守着眼下水源这么充足的水潭,他们怎么能不想吃肉喝汤,把多日在沙漠中的饥渴一下子给补偿回来?
锅里此时正烧着一锅开水。十二剑们冷热不忌,路上洗澡只需直接冲凉,或跳进下游的天然水池里冲凉即可,可圣主却不行,平日除了温水,连一点凉水都不碰,根本不可能洗什么凉水澡,所以每次都要烧热水,顺带也方便了罗溪玉。
葛老伺候着圣主洗过澡后,便去看十二剑从潭边猎回来的丰盛野物,而罗溪玉便可以就着圣主冲澡的地方凑合着洗洗。
一个女子跟着一群男人,最不方便的莫过于洗澡。早时在路上她愁得要命,因女人不比男人,随便一个湖泊,跳进去即可,各方面都尴尬至极。幸好有个龟毛圣主,幸好他有洗热水澡的习惯,当然也是照顾到她,圣主每次洗完倒出的地方默认就是她的,甚至还为此在周围扯了黑缎遮挡。
自从路上多个女子后,一般圣主沐浴的地方,十二剑等众人是不会像以前一般靠近的。那龟毛圣主自从懂得搂着她睡的时候,就开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洗完后,就在不远处坐下,待罗溪玉洗完才起身。
这渐渐让她有了些安全感,不再为此担忧发愁。
此时,罗溪玉有些蔫蔫地抱着要换的衣物,走进了临时用黑缎子围起来的遮挡内,站在用剑削平的岩石上,然后轻解身上的衣物挂在一旁的树杈上。
圣主用过的洗浴工具都放在那儿,罗溪玉直接用就可以。
可是,罗溪玉却木然地没有抹洗头的皂角汁,也没有用擦身之物,而是直接拿起了水瓢。
自几日前程老爷子带走了宝儿,她心里就疼得要死,开始整日恍恍惚惚,有几次半夜起来都有跑去将人追回的冲动。一想到宝儿没见着自己会不会哭,晚上睡不睡得着觉,她心里就难受,愁容满面,牵挂得要命。
何况临走前,他还被断了指。原本罗溪玉还想要等半年再给他去指,因孩子太小受不了切骨的疼痛,可是结果就被狠心的葛老背着她,像剪指甲一样,给宝儿切掉了第六指。虽然他有给宝儿将伤口缝合上,可是她想到那嫩嫩的小手被生生切掉骨头,那么疼,她这心就跟抽了气似的,外带看葛老的目光都不那么友善了。
邪教就是邪教,对孩子都可以狠得下心来。
不过,她也知道葛老这样做其实是对孩子好。
对葛老来说,切个小孩的手指,就跟剪个指甲一样平常,他也确实是一片好心,毕竟六指的人受世人唾弃嫌恶,越早切掉痛苦越小,这是好事。
当然,他的出发点倒也不全为此。因学习了割肉缝皮之术,这对于一个医毒双绝的大师来说,将成为一手绝技,只是他的缝补手艺并不如他的医术一样精湛。为之痴迷之下,也需要足够的时间来练习,所以路上葛老不知在多少动物及没死太久的人尸上,留下了自己一道道完美的作品。
因罗溪玉并不懂缝合的指法,一切都要靠葛老自己琢磨,所以他着实研究了一段时日,终于在半个来月后,能将伤口用细蚕丝缝得天衣无缝,而且速度又十分快,这让他很是得意。
于是,见到宝儿,他习惯性地就有了这个想法。他还从来没在小孩子身上试过,如今宝儿要被送走,他一时技痒便顺手给做了。
罗溪玉在知道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葛老虽说自己用金针锁穴,孩子并没流多少血,也没有受多少罪,且又喂了有麻痹效用的药物,过半日便能清醒,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可她一想起来就难受,被送走前她还以为他是睡着的,却没想到竟是这样。
她本来就想孩子,现在更添了担心,几日没回过神,有时半夜睡到一半还会伸手去摸床铺里侧,然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大概是因为那次窒息,她又总觉得胸口难受,有时还会咳,喝了玉兰花茶也只能缓解一下。她知道自己定是那次被埋时伤了心肺,留下病根了,玉兰花对她的外伤有很好的作用,但像这样的内伤却没办法,应该弄点汤药养一养。
可是她现在天天想宝儿想得浑浑噩噩的,根本就顾不得了。不知什么时候洗个衣服、切个菜,就突然流下眼泪,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只几日的工夫,她下巴上的婴儿肥就瘦得不见踪影,脸盘也越加显小。
有时菜做得咸了,或者鱼腥味儿忘记去了,圣主看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只得忍一忍咽了下去,脾气都为她减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