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姐家里三个娃，负担也挺重的，当然家里情况比韩晓家要好些，那个男人也是上门过来的。
紫嫣姐姊妹俩，大姐嫁给一个税务局的干部；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就是梦笛她亲爸，结果七八年前得了肝硬化，死了。死得有些可惜，才三十几岁！有人说跟长期吃饭不规律也有关系，反正是刚开始人也没在意，就到最后严重了，等发现已经到后期，晚了！
那时，深圳刚发展起来，好多人都听说那边儿钱好挣，紫嫣姐有手艺会裁缝做衣服，就舍家别口去闯深圳，三个孩子就留给男人照看。梦笛也常会照看着小一点儿的弟，有时就带到学校坐在她旁边，老师不说什么，反倒会和开玩笑，问：“你爸钱多不？”那娃就说：“多得很！”“有多多？”那娃就会在空里比划着，常常把师生们逗得直笑……男人在家吃饭也没有个固定时候，也不愿给老人说，就平时胡乱凑合着，谁想就得了那么个哈哈（坏坏）病。等紫嫣姐风尘仆仆回来，男人已经不行了，住院把大把大把的钱往里投，自己挣的那些不经弄，把亲戚的钱也借了不少，最后还是人没抢救回来！
那天中午，太阳正红，那家一家人在堂屋里哭成一滩水，个个儿像一滩泥一样坐不起来……轩哥已经换了黑鞋黑衣面上盖着红布在那里躺着……这种情景韩晓是看不下去的，也不敢多瞅，就赶紧往回走，步行从乡上学校回家吃饭，没想就碰见这个事。
后来，紫嫣姐就又招了一个男的，只是梦笛有点儿别扭，也不管那人叫啥，就是刚才那个。因此，紫嫣姐就常感叹韩晓懂事，体谅家里难肠。
韩晓去年之前也是有个“爸”的，只是……
那个人是安徽人，跟着他家亲戚的建筑队当小工，说是亲戚，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是村里那个在建筑队帮灶的婆娘回村后促成了此事，说是给韩晓家带三千块钱，顺便供韩晓上学，等事情成了只需给她买一身衣服就行了。那个男人快六十的样子，实际上也差不多，五十六七，跟活着的韩晓爸的年龄也差不多，可能还要大一点儿。开始韩晓妈没有提及此事，只是说如果有人问家里最近有没有生人来就说不知道，韩晓一阵糊涂，母亲才低声说明。中考后韩晓铺着凉席在大房脚地躺着看书，听到后门门栓儿响，紧跟着有人拍门。问是谁，那人只顾拍门，不说话。等开了门，一看不认识，韩晓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头上戴顶草帽一手拽着背后的袋子，皮肤黑褐，弓着腰站在面前，赶紧请进屋，又给倒了水。那人不急着喝水，坐在一边儿和韩晓唠起了闲话，就问韩晓知道事情，韩晓说知道，问韩晓有意见没，韩晓说没有，那人就放了心，又给了韩晓五十块钱。那算是初次见面，等以后时间长了，村里人渐渐熟了，这才渐渐走头门不从后门进。
那人原先有个妻子，后来死了，女子却嫁得很远，嫁到山西，听说对象家里不错，父母好像在什么部门工作！他自己这些年则一直在外打工，一个人游荡惯了，喜欢抽烟喝酒打牌，手脚也大，无拘无束，平时也就没攒下多少钱。当初来的时候，他说有三千，但实际只拿了一千，说一千马上过几天就会发工资，另一千谁借去了过几天就还他，韩晓妈信以为真。可后来那两千块钱却一直不见拿回来，韩晓妈虽生疑，但也不便深问。后来见遮盖不住了，那人就说一个包工头跑了，钱没有拿到手里，又说借他钱的人也跑得没踪影了，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气愤。算了，算了，就当找个伴儿一块儿干干庄稼活也行，韩晓劝母亲。
再后来，还有件事，这件事让韩晓妈更加极为不满。那人的女儿来了，说是看她爸来了，韩晓管她叫姐；同行来的还有她的老公，一个看起来没有太多话的“痴呆”青年，韩晓管他叫哥。两人带了几袋儿方便面前来，倒是给韩晓带了一件“半截袖儿”。母亲私下里对韩晓说：瓜得么！人家有大（duō）人呢么！那方便面是哄碎娃的么，你把偓给人拿来，是叫我吃呀还是叫你爸吃呀！……韩晓便帮着打圆场、帮着说好话，说那俩个可能没有想那么多……母亲说，再瓜的人都知道，那方便面能当礼档？！更让人憋气的是在后面，回去的时候，两人说车费不够了，来的时候钱没带够，韩晓妈便帮着四处找钱借钱，当然谁借就得谁还了，还得韩晓家还！后来等走后，母亲就对韩晓说，来的时候出门的时候能不算大概得多少钱？！爷（è），这多亏是到咱屋里来，这再是到外地去钱不得够了我看能叭下、麻烦大咧！……再后来，又来了一次：先是女儿和一个婆娘到了，那婆娘说她开了一个玩具厂，想在这边儿招几个人，就把村里猪叔的女子维维和云云姑的女子苹果带走了；媳妇前脚刚走，那个“痴呆”男人就到了，不知道咋回去，韩晓妈心里犯疑：你能来不知道咋回去？！就让余英把那送一送，送到火车站就行了！等走后，思量来思量去，不放心，让村里人给女子打了一个电话，再三叮咛不要给他买票，每回来了都弄的这事！把这达儿都当成啥咧？！即就是客栈招待所还要交个手续费呢！……每回来了把这达儿咂得干干儿的！阎王爷（yè）不嫌鬼瘦（sòu）？！这儿供娃上学着能有几个钱？！……韩晓姐说她还刚准备考虑这事儿呢，最后就挂了电话。结果，果不出所料，那男的故伎重演，韩晓姐说她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最后就不知道那男的就怎么回去了，反正人是没丢。更害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云云姑的女子打电话回来，说让家里给寄些钱，她要回来……在电话那头儿哭哭泣泣，似有所瞒，家里问怎么回事儿，又不说，只是说要赶紧回来；家里着了急，一核计，还好只是要路费，就赶紧寄了过去，过了没几天，人就回来了！原来，来的那个婆娘把人家娃骗去“接客”！韩晓妈有所耳闻，差一点儿气死了，说：你看你偓女子是啥玩货儿，跟偓婆娘髯（粘）到一单儿！咱就心说给人家娃好好介绍个活么，就给人家介绍咧个偓？！让人家村里人给我脸上唾呀！还有你偓女婿，都不是好东西！……她听来的那个婆娘说，那个男的是“黑社会”的老大还是老二，曾被人把脚筋挑了还住了院——家里确实有钱，父母在税务部门工作！韩晓不太相信，说看不出来，母亲说你能看出来啥，辣子辣不辣你能看出来，贪官额颅上给你刻字着呢？！这人你能看出来！还有一个不愿回来，可能被人家“洗了脑”，死活叫不回来，最后猪叔说你妈住院着，快不行咧……这才将女子诳了回来！
让韩晓妈头疼的事情远不止这些，让人费神费心的事情太多了，接二连三！就拿那件事来说，猪叔给女子凑不下车费，韩晓妈说她那儿有，赶紧把人家娃叫回来！最后感觉晦气丧气都没叫还，就当忘咧！韩晓妈感觉那人就跟个娃娃一样还得人不停看着，不是打牌去了就是打麻将去了，尤其是刚学会打麻将，瘾还比较大，吃饭都得人满村找！干活么，却是么一点点儿窍道，连个茅房墙都砌不了！更不要说种地呀、撒化肥呀、收割呀、扬场捉木叉捉木锨呀……干起活来咯咛咯咛的，把人能木乱死！还动不动说“我（ó）给你……我（ó）给你……干啥唻干啥唻”，她没好气地模仿得挺像，私下里亦对韩晓说她可能要被这“阎王爷”折磨死呢，这是专意来收她命的！韩晓就常劝。
最大的事情变化就发生在去年。那人一直没有将两个月的工钱拿回来，却又说包工头跑了，好多人都在等，让韩晓妈不信去问村里的兴战，韩晓妈就去问，兴战只是笑。后来才听说那女子又到了西安，心里窝火了一阵子。再接着就是韩晓落榜没考上，那人闲暇假装无事问：村里人不是都说你念书灵得很么？看似颇有些失望！韩晓情绪低迷，没有说话。去年的那场雨下得厉害，近乎整整两月没停过！韩晓妈脚腿也受了重伤，险些瘫痪在炕上，不能动弹！家里家外的庄稼还没法也没人照看收种，前面收下的一些红小豆和绿豆就在地上渥着，眼看着发了霉、出了虫，地里还有一些呢！工地上也收了工，暂时没活了，那人倒是没有拿回工钱来，手上反倒添了点儿伤、贴了胶布，整天哎呦哎呦的，看起来也松松垮垮，好像不行了似的……却有精神头儿打麻将，顺便儿在外面买方便面吃了，一回到家又变成那样！韩晓妈愁坏了，她现在还得个人服侍着，弄不好将来还瘫在炕上，她已经是一个累赘，么想到又给娃弄了一个累赘……将来娃能把她骂死呀！就把这些事情对正在服侍她的娘家妈说，这些把她熬煎死呀！她要迟早死到这手里，这能把她的血喝咧、把她的肉吃咧！韩晓舅家婆就将那人叫到一旁说，你看，这屋里就是这样子，这过活也就是这样子，这娃也么考上学，这日（ěr）型就是这样子！你看要不你在这儿就把你耽搁咧，你能寻见好过活你就去，不能把你给影响了……韩晓姐那天在虽然没有多说话，但不悦之情也溢于言表——连欺骗带瞒哄，一家人确实厌了！那人还真就走了，再也没回来，等韩晓国庆回家才知道这一切。
在那个时段里，听说工地上发生了一些怪事，所以也才导致那人受了点儿伤，这是那人和兴战的说辞，也不知可信不可信。说是那个地方可能是一片墓区，不知什么年代的，因为长期下雨加上施工挖掘，出现了塌方、深坑及墓洞，好多骨头、骷髅子随处可见！兴战说奇怪得很，那好多完整的骨头架架子竟都在三米左右高，他都拿尺子量过，那人也说那话；好多人都疯了一般偷偷儿挖掘寻找值钱的，就拿那村里的瓜子“瓜牛蛋”来说，在挖坑时挖出了一面不知是铜镜还是银镜的奇怪的光亮的精美的镜，高兴地说：“这是个啥东西？”拿在手里颠覆看。架子上的人看见说让他看一下，结果瓜子一抬手扔了上去，那人接住后就没再还，藏了！把兴战哥气得，在心里直骂牛蛋是瓜子！后来，派出所和文侦队的来了，乱挖和乱刨的局面才有所收敛，有的人为了不引起猜疑，就象征性地上缴了一些，也就来了考察队在那里考察。受伤的事情是这样的：那人在下班后巡转，突然，运输物料的塔吊垂直台面呜呜呜地上去了，又呜呜呜地下去了！很快！上面没有人啊！已经下班了呀！就像有鬼在按着操纵开关一样，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那人被吓了一身冷汗，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伤刮破了些，险些被塌死在下面……还有人也看见，兴战也看见，回来给人说，大家将信将疑，但又说得逼真！让人不得不信！
回到家里，母亲在那里等着，等着吃饭。
一进门，就问：“出来了么，咋个向？”韩晓不满意地说：“么出来！”
母亲大惊失色：“爷（yè），那咋弄呀？！”拍了一下膝盖，“光种地跟种子钱就二百多！这时候还么出来？！”嘴张得合不住，就露出那么半个牙齿。
“光地根子出了个芽（niá）芽子，我刨出来看了一下！”韩晓不耐烦地说，母亲总是说风就是雨，大惊小怪！一听这话，母亲心情稍微平稳了些，说那她啥时候再去看看！
“你爱看你看去！”韩晓没好气地说。“饭熟了么？”
“在锅里呢，你先洗手洗脸！”母亲没好气地说，这次轮到她发脾气！
为了缓和气氛，韩晓说：“我刚才在村口口碰见我紫嫣姐了，说梦笛还么有回来，她都不敢打电话问，人家也不给她电话，估计么考好！”
“人家有她偓那大款姨妈呢么，估计就在那儿钻着呢，不在那儿还能往咋达儿去？再搁我，能一下把她敲死！提个腿能一下摔（shuǐ）死！你考得不好怪谁唻？！给谁耍脾气？！你还怪谁？！屋里这么辛苦的，你这些婆你这些爷供你吃、供你穿，你还咛呲，你不嫌这些人枉累！还给耍脾气？！不赶紧给屋里帮忙回来，还守到人家屋里，人家不麻烦？——人家不好意思说！住到人家屋里一半回，还能长期住？！……”母亲又是一通。
韩晓心说话，再像母亲这样当家长，那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感觉鞋壳儿灌了土，脚有些脏，韩晓便顺便把脚也放在盆里洗。
这时，门外街道上起了吵闹声、噗沓声！感觉不对劲儿，韩晓妈慌忙往出跑——紧接着在门外就呜哇的一声哭了！
韩晓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急忙穿鞋，赶紧往出跑！
